想念可乐姜汤的味道

那时候妈妈在生病，那时候，我无知且懵懂，不知道妈妈得的是什么病。我只知道，她每天要吞食一把又一把颜色各异的药――有时候我会有种错觉，觉得妈妈将药当成了主食，而饭菜，只是副食，可吃，可不吃。

对妈妈的病，小镇的医生也束手无策，所以，每个月，她都要坐车到县城的医院里看病，复诊，开足一个月的药，带回来服用。而每次去县城，她总会稍带上一个孩子。与其说是陪她去看病，不如说，是轮流着让我们也去县城里逛逛，见见世面。

轮到我“陪”妈妈去县城看病的那天，天突然降起了暴雨，雨下那么地大，我那么地不开心。年幼的我，并非为妈妈的病担忧，而是在生气这场大雨，让我没办法好好地逛县城。我们母女，只能在倾盆大雨里往车站赶，准备坐最快的那班车回小镇去。

班车要在半个小时后才到达，而小小的车站里早挤满了候车的人。妈妈只好拉着我跑到附近的一家商场躲雨。只是一眼，我便看中了柜台内的那盒彩色的积木。我拉着妈妈的衣角，由小小声的乞求，到最后变成大声的哭泣，因为妈妈不肯满足我的要求。

我一边哭，一边往雨里冲。我知道我跑出去淋雨，妈妈会心疼。我用迂回的方式，来惩罚妈妈的吝啬，却全然没有考虑到，当时，以父母微薄的收入，光是一家人的衣食都顾不过来，哪有可能再有闲散的钱来给我们增添玩具?

那一次淋雨的后果，就是我们母女俩都感冒了――妈妈为了追上狂奔而出的我，紧张得连伞都顾不得打开，结果也同样湿透了衣裳。

我躺在床上，妈妈却仍得带病守着炉子给我熬药。那么浓黑的中药端到面前，我小尝了一口，苦得发涩，又开始任性地拒绝服药。邻居叔叔听到我的哭闹声，说：“要不，用可乐煲姜给孩子喝吧!能驱风寒，又不苦。”

可乐呢!我一听便两眼发光，嚷着：“我不要吃药!我就要喝可乐……煲姜!”驱不驱寒、能不能治感冒我才不管，我的目标是在可乐。要知道在二十年前，可乐可是新兴的饮料，逢年过节都未必能喝上，现在有了这借口，我怎肯放过?

父亲是不肯的，瞪着眼睛喝斥：“什么可乐!将药给我喝下去!别逼我动手来灌!”一向“吝啬”的母亲，却在这时候说话了：“算了，就给她买瓶可乐回来煲姜吧!孩子在生病，顺她一次!”我在妈妈貌似平静的话语里捕捉到了内疚，我猜，她也许是想用可乐弥补一下自己没有给我买玩具的不安吧?

可乐买回来，被倒进了小锅，那么多的白色泡沫涌了起来，又迅速地消失在空气中。妈妈往可乐里放了块被稍稍敲碎的生姜，然后将锅放到了炉火上面。只是一会的功夫，可乐便在锅里欢快地沸腾起来，屋子里弥漫起可乐和生姜混合着的奇怪的气味，然后，我就喝到了热气腾腾的可乐――甜甜的，带丁点辣，还有一点咸。味道有点怪。不过，似乎挺有效的。我在一觉醒来之后，鼻子也不塞了，头也不疼了，又开始龙精虎猛地四处跳蹿了。

此后，我无数次故意在雨天淋雨、在冬天穿单衣，就是为了将自己冻感冒，借感冒的机会，来要求妈妈再为我煮一碗可乐姜汤。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终于知道，妈妈得的是皮肤癌，就是“轻舞飞扬”得的那种所谓的“蝴蝶病”。痞子蔡在《第一次亲密接触里》将这病写得那么美，而事实上，怎么可能?长期服用激素药，脸会浮肿，头发会掉，红斑会从脸上漫及全身，癌细胞会慢慢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直至生命的终结。

当日妈妈所受的折磨，我在岁月的年轮里逐渐明白。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妈妈在多年前就离开了我们!

此后，年少任性的自已，还有那一碗可乐姜汤，便成了我生命里不敢面对的愧疚。别人感冒的时候，我会将可乐姜汤的做法口述给他们；但，自己感冒的时候，我却不肯给自己做一碗可乐姜汤。我总是，给自己熬很苦很苦的药，然后，命令自己一点一点吞下去，直至，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