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漂在北京的残疾人

时间:2022-09-06 11:33:20

编前语:新世纪的前10年过去了,从对新世纪的恐慌,到社会急剧变革中人们潜移默化的改变,从城市的迅速发展,到由农村进入城市,再到从城市进入更大的城市,这中间有太多可以诉说的故事,而其中“北漂一族”是曾经最苍凉最热门的话题。残疾人,这个被称为社会文明进步的不可跨越的障碍和标志的群体,也同样活跃在时代变革的洪流中。

“北漂”曾经让无数有志青年英雄气短,而北漂中亦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身体不便,却性格坚强,他们遭受冷遇,却立志不馁,他们或许不是人上人,却始终坚持心中那份温暖的向往,他们怀揣着梦想,他们不怕低姿态的进入,他们艰难地宣扬着生命的意义和分量,他们告诉人们,当生命柔软地触地,便有了坚硬的理由……

所以,看看他们在北京这个大熔炉里,是怎样锻造自己的生命、生活以及活着的意志吧。

一个梦 不在远方

罗彦:男,22岁,呼和浩特人,高位截瘫,北京市轮椅击剑队队员。

罗彦的梦想是做一名消防战士,他离梦想越来越近了,近到触手可及,一场意外却将梦想打得支离破碎……

今年22岁的罗彦本是呼和浩特市一名消防队员,2007年3月的一天,呼市的高速公路上一辆货车发生了火灾,罗彦和战友们接到命令赶赴现场,整个货车上烈火熊熊。罗彦靠近车辆想看一看车里还有没有人,就在这个时候汽车爆炸了,强烈的气浪把他推下了9米多高的高速桥……就在火灾发生的前几天,罗彦已经通过了军校考试,很快就能成为一名军校的大学生了……

罗彦说,刚摔下来的时候只觉得两条腿麻了,他想站起来继续救火却发现两条腿都不能动弹。在呼市治疗三个月后,家里给买了一辆轮椅,第一次坐轮椅还觉得挺新鲜。当时罗彦不知道自己将来一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几个月后,父母决定抛开工作带罗彦来北京中国康复研究中心进行康复治疗,就这样一家人过起了北漂的生活。在康复研究中心像罗彦一样的病人很多,在与病友的聊天中,罗彦渐渐了解了自己的情况,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今年7月份罗彦正在康复研究中心进行水疗,北京市击剑队的教练过来挑人,看上了他,希望他能加入北京市轮椅击剑队。对此罗彦妈妈是不同意的,她觉得儿子是独生子,自小就备受宠爱,很多事情都不用他做,现在受伤了,连穿衣服都困难,要离开自己,担心他无法自理生活。罗彦对妈妈说:“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我总得独立生活,我能照顾好自己。”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离开妈妈独立生活,罗彦第一次自己穿裤子。可是他从腰部以下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动一下都难,穿裤子谈何容易?那一次,罗彦光穿裤子就用了一个多小时,累得满头大汗。他还打趣地说:“下午三点多开始穿衣服,穿好了就可以直接回家吃饭了。”

最终妈妈拗不过罗彦,同意了他加入击剑队。现在罗彦一周要训练5天,每天白天训练,晚上就看书,已经拿了自学本科文凭,正在学习心理学,采访的时候罗彦笑谈,现在生活已经完全能够自理了,穿裤子更是不在话下。

说起在北京漂泊的生活,罗彦妈妈深有感触,虽然是“有家不能回,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可是儿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罗彦也说,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采访中,我小心翼翼地问了罗彦关于梦想的话题,没想到小伙子坦诚地说,以前的梦想当然是做一名消防兵,而现在,要面对现实,希望自己将来能拿个冠军,用奖金开个养老院。他说,现在很多残疾人的治疗康复很不规范,价格也太高。而且残疾人家庭父母的赡养问题和子女的抚养问题,是头等大事,也是最困难的事情,我想将来开个养老院,解决这个问题。

且不说罗彦的这个梦想还有多远,但就这份心情就足以感动我们,也给与罗彦一样不幸遭受挫折的人一份走出困境的信心和勇气。相信,只要有心,梦想定在不远的前方。

一个家就在心里

曾重新:女,57岁,重庆人,双腿粉碎性骨折,北京市福利点老板。

她曾经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家,私企,富足,社交,也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些都远离她,一无所有,举步维艰,固步自封,现在,重新真正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积极,乐观,向上,她把家建在心里,把希望送给身边的人。

1998年以前,曾重新生活丰富多彩,有自己颇具规模的企业,全国各地到处跑,一副巾帼英雄的豪气和激情。可是一场车祸让她从天堂跌到了地狱,身体的残疾和婚姻的破碎,让她无法面对。

在朋友的建议下,曾重新决定来北京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北漂,哪那么容易!就是正常人,说起北漂生活无不充满苍凉和无奈,何况残疾人。所以第一次来北京没有多久就打退堂鼓回去了。可是服输终究不是她的性格,她叫 “重新”所以一定能够重新开始全新的生活。于是不久曾重新又一个人带着陪护来到北京,先住了一段时间的地下室,她说,那段日子不堪回首。

后来逐渐认识了一些人,了解到北京那时候也开始发展福利事业,她以前在老家重庆也涉及到一些这方面的事情,于是旧业重拾。曾重新说,从2000年到现在已经有10年了,这10年让她改变了很多,她学会了面对现实,重新学会了积极的生活。现在她在北京丰台区有8个点,雇了10来个人,这些人既是他的员工也是他的亲人和朋友。每天,她会早早起来,先自己锻炼一下,然后吃早饭,然后或打电话或到各个点走走指点工作,下午还要游泳,时常叫员工们来家里聚聚乐乐,每一天都充实快乐。

现在曾重新已经把北京看做自己的家,虽然没有房子,但是她把家建在心里。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尽量帮助别的残疾人,让他们走出阴影,走向社会。还想通过我们的媒体告诫其他北漂的残疾人,要调整自己的思维,面对现实,勇敢地走出来,生命就会开出不一样的花,可能不一定华贵,但一定娇美。

一份感情温暖着心灵

兰龙:男,23岁,黑龙江人,先天性高度近视,按摩师。

他像所有北漂的人一样,揣着自己的梦想,只身来到北京,希望能在这个大都市里找到自己小小的归属和温暖。…

兰龙得的是先天性高度近视,13岁之前,他还有基本正常的视力,17岁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无奈之下他从普通学校转到了哈尔滨市盲聋哑学校学习盲人按摩。

从盲聋哑学校毕业后,兰龙希望能来北京发展,因为从小就向往北京,所以即便家人阻拦也没能改变他勇闯北京的决心。2006年,20岁的兰龙只身来到北京,几经波折先在密云找到了一份盲人按摩的工作。由于手艺好,脾气好,深得老板的赏识,也为他迎来了一位姑娘的芳心。后来,为了更好的发展,两人双双辞职又来到丰台区舒鑫按摩所。

现在兰龙和女友自己租了房子,每个月能有将近3000块钱收入,一边工作,一边教女朋友学习按摩,希望将来通过他们自己的努力,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按摩店。

兰龙家里还有父母和妹妹,每年都会回去几次看望亲人,特别是今年,准备把女朋友带回家让父母高兴高兴。让兰龙为难的是春节火车票太不好买,有时候几个人轮流排队好几天都买不到,不过他说,再不好买也要回去,还问我能不能通过我们媒体呼吁一下有关单位,能否就外地残疾人春节回家的车票问题采取一些措施。

让我们祝福这些北漂的残疾人吧,他们的勇气和执著是我们的财富,也真诚的希望社会以及有关部门保护他们这种令人敬佩的精神。

一份坚持承载着生命

文军:男,38岁,甘肃宁夏人,脊髓损伤患者,北京“截瘫者之家”创始人,国际脊髓协会会员。

坐上轮椅以后,他从地摊小贩到创办截瘫者之家,再到国际脊髓协会会员,从不识ABC到给外国人介绍自己对高位截瘫的康复理念,再到国际论坛上用英文侃侃而谈,这种成长让人惊叹,而这背后的付出,或许只有苍天可鉴。

以前,文军做服装生意,自己买了车各地跑。说起曾经的生活,文军恍若隔世,他说那时候仗着自己年轻,什么都不在意,两天没睡觉,疲劳驾驶,总觉得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出事了,脊髓损伤。

车祸发生在1997年,那时候文军不知道将来会如何,认为再糟糕也不会落下终身残疾吧!所以,他拒绝家人给他买的轮椅,他说一坐上轮椅就是残疾人了,他绝对不是!所以,1999年文军来北京康复治疗的时候是怀着极大的信心的,他相信,来了北京一定能走着回去。

可是到北京以后,医生打碎了他的幻想,告诉他以后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站起来的梦想被一棒打碎,文军恨医生,他说宁愿医生骗他,哪怕骗他一生。

人总得面对现实,文军接受医生的建议去练习爬行。当他看到一大群残疾人在地上练爬的时候,他震惊了,那不是感动,而是深深的恐惧,他在心里问自己,人怎么能像动物一样在地上爬呢?他拒绝练爬。拗不过医生的告诫和父母的苦口婆心,文军再一次来到练爬的地方,一位大姐爬到他面前,满头大汗,抬头看了看他,笑着说,小兄弟刚来的吧?这一句话,溶解了文军心里的坚冰,他决定练爬了。可他什么都不会,连动一下腿都不行,他不会爬,他说那时候连婴儿都会的事情,他不会。

在与医生和病友的交流中,文军逐渐了解了脊髓损伤的意义,也知道了什么叫做康复。他说,康复不是说就能让你站起来,而是帮助你恢复某一方面的功能,让你的生活能够全部或部分的自理,这才是康复的目的。这个时候他开始认真地思考以后的生活,他决定留在北京,他说服父母回老家。此后为了生计他卖电话卡, 摆过地摊,卖些零碎的小东西。妈妈知道后哭了,说家里还养得起你,回家吧。可文军说,那不行,我必须自立,我得靠我自己,就算实在不行我捡矿泉水瓶每天还能买两个馒头吃呢!

文军坚持自己。

他告诉我,选择留在北京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心理问题,残疾以后他无法面对以前的亲人和朋友,他想躲开,想逃避,他想在陌生的环境里慢慢疗伤。另一方面北京的无障碍环境要比老家好,氛围也好,周边很多坐轮椅的,也容易接纳这个群体,而且还有很好的康复理念。

在中国康复研究中心附近住着,文军发现很多像他一样的外地病友来北京治疗,会遇到很多困难,他就主动给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有些病友在外地不方便过来,他会通过书信、电话或网络给他们提出康复的建议和理念,邮寄一些药品等。2006年,文军开始搞截瘫者之家,因为外地患者来北京治疗住酒店费用太高,短期租房又不太好租,于是他就在康复中心附近租了一套140多平米的房子,最多时可以住12个人,房租由大家平摊。文军说这就是他们的家,家里有各种康复器材,他们一起锻炼,聊天,看电视,一家人也其乐融融。

旅居英国的国际著名脊髓损伤专家、国际脊髓学会理事王大觉听说了文军的事迹,很欣赏他的毅力,也很赞同他通过网络倡导家庭康复的模式。后来王大觉院长向国际脊髓协会反应了此事,国际脊髓协会也觉得这种模式特别好,适合发展中国家,于是邀请文军去南非做报告,也吸收他作为国际脊髓协会的会员。

文军说,来北京的这10年,让他改变很多,也坦然了很多,现在他不再害怕见到故人,曾经好几年不回家的他也开始回家了,甚至还主动联系以前的朋友。他经常联系各地的病友搞活动,他想让大家像他一样走出残疾人自身的那个怪圈,真的融入到社会中去。他说不是社会不接纳残疾人,而是还没有认识到这个群体,不是残疾人没有能力,而是他们很难走出自己。

文军和他的截瘫者之家是全国脊髓损伤患者的中转站,很多人来北京首先找的不是医生而是他,全国不知道他的脊髓损伤患者不多,在这个圈子里,他是个名人。

记者感言

我喜欢用脚步丈量偌大的北京城,走在路上你可以更真切地看到形形的人,有公司白领也有地摊小贩,或神色匆忙或闲定自如。在这群人中有那么一小撮,最不起眼,但也最顽强地向这个大都市昭示着他们的存在。

他们是残疾人,一群北漂的残疾人。

新世纪的10年过去了,残疾人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北漂一族中融入了他们的身影。想要在这个大都市里立足,其中的艰辛自不必说,他们要比一般人付出不知道高出多少倍的努力,才能确保自己活着。在一般人看来,除了残缺的躯体外,他们只剩下生命的激情和奋斗的热情了,而除了热情他们需要的还更多,比如看病、就业、住房、婚姻、爱情……甚至一句暖心的问候!

你可以说他们活得“很惨”。

可他们依然活着,而且或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惨,他们活得挺好,他们活着本身就给我们一种力量,他们的精神是我们的财富。

我感谢一位残疾朋友对我说的一句话:“不为别的,只为活着,只为对生命的敬畏。因为人总有一死,何必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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