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俄罗斯艺术烫伤

时间:2022-09-05 03:15:51

被俄罗斯艺术烫伤

在争夺电影发明权的四五个国家中,也有俄罗斯。其实大可不必,正如有人将电影发明权追溯到中国的汉武帝也是多此一举一样,爱国不能以使自己荒诞为代价。我看过的前苏联电影不多,也就二十来部吧,但有一个印象非常深刻和独特:即从没有一部前苏联电影,让我看后感觉失望的。回想起来,甚至最早看到的《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1918年》,至今仍无法轻易忘怀。比如,虽然我对契卡领袖捷尔仁斯基早已有了完全相反的认识,但当初银幕上那双可以喷火的眼睛,借助电影特有的特写镜头,曾是那样慑人心魂。还有一位卫队长马特维也夫,他小小的怪癖(老喜欢拿一把小梳子梳油光可鉴的头发)与最终高喊“瓦西里”从楼上跳下的壮举,在电影语言的对比上,仍颇可称许。不用说,舞台上四小天鹅的美妙舞步,与包厢、池座和后排站立的莽大兵间所形成的巨大视觉张力,今天想来仍有意味深长之处。

这是自然的,因为前苏联电影的起点太高,要知道普多夫金、爱森斯坦们当初对蒙太奇的发现和运用,事实上也等同于电影艺术的绝对标高,由于这笔财富过于丰厚,遂使得前苏联影片几乎不可能回归平庸。苏联解体后,万业萧条,百废待兴,惟独电影,出手仍然不凡。获得第六十七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影片《烈日灼身》(Burned by the Sun),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我曾用漫漫两个月时间,以蹲大狱般的心情读过索尔仁尼琴《古拉格群岛》,对前苏联实行的清洗(索氏将其比喻为一股股水流)有过不啻是锥骨捣心的感受。但《烈日灼身》仍然以其杰出而强烈的艺术手法,给我以巨大震惊。不同层次的对比,尤其值得细细品味。影片的画面基调,总体上是柔和的,有时甚至能让人闻到屠格涅夫笔下俄罗斯草原特有的“牛奶味”,但呛鼻的血腥味也正是从这股“牛奶”中汩汩流出的。一名小女孩的视点(可比较《城南旧事》中的小英子),赋予影片轻盈纯真的情感,但这份情感与身边发生的故事,与女孩豪放可爱的父亲,与父亲惨遭毒手的命运,竟是那样大相径庭。那位心狠手辣的青年契卡,事实上不仅非常英俊,还格外多情,他同时胜任凶手和情人的双重身份,每一种身份都很地道。影片的象征手法,同样令人惊奇不迭。为了取悦小女孩,青年契卡曾表演过一段乍看上去非常出色的舞蹈,但当观众看到女孩的父亲,那位退休陆军上校竟能跳出更棒的舞蹈时,他们在享受视觉节目的同时,也立刻明白了导演的匠心:青年契卡的舞蹈属于西方,退休上校的舞蹈则是纯正的俄罗斯风格;青年契卡的舞蹈得自持之以恒的训练,上校的每一个步点都流倘着俄罗斯大地母亲的骨血。影片中有一位倒霉的送货司机,一位卡夫卡意义上的荒诞者,还多少带点加缪意义上的“局外人”意味。他开着大卡车不断在广袤的俄罗斯大草原兜风,因为他老也找不到雇主指定的地点。感兴趣者可从中挖掘出不少主题,他最后的命运无疑更值得挖掘一番:因为凑巧成为上校被杀的目击者,他只能接受灭口的待遇,身上被追加了一颗子弹。我相信没有人会忘记影片结尾时斯大林的巨幅画像,画像随气球在金黄色的田野上冉冉升起,面露慈祥的微笑,而当一阵轻风吹来时,这一微笑立刻幻化出扭歪的狰狞。

我看过的电影不下五百部,但我必须说,从没有任何一个电影镜头,曾经像斯大林这一表情变化那样,给我带来如此强烈的冲击。……何况,泪水涟涟的观众还想知道,那小女孩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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