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学原理看博尔赫斯的《永生》

时间:2022-09-04 11:59:54

从美学原理看博尔赫斯的《永生》

内容摘要:博尔赫斯是20世纪伟大的作家之一,其作品中蕴含的深邃的思想理念成为了其独有的特征,本文从博尔赫斯的《永生》出发,探寻其对于人类自我、生命意义、镜像式思维和循环论的相关思想。

关键词:博尔赫斯 《永生》 表现主义美学 克罗齐 分析美学

博尔赫斯被称为“作家中的作家”,不仅仅是因为他知识的广博和文辞的深邃,更因为他在作品中总是蕴含着独有的价值观和思想性。从他的《永生》中,我们可以看到藏在句里行间那浓郁的哲学观念:不管是“永生即死、死即永生”“芥子纳须弥”的对立统一论,还是对历史与人类自我存在意义的反复追寻,无一不体现出了博尔赫斯轮回式的人生态度及迷宫化的思辨方式。通过结合克罗齐表现主义美学和丹托分析美学的理论,本文将着重从《永生》来观察博尔赫斯关于人生万物的价值理念。

《永生》主要叙述了一个土耳其商人约瑟夫・卡塔菲勒斯在一份手稿中记载的关于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故事。他曾是公元三世纪时的一位罗马执政官,从一名垂死的骑手口中得知永生者的存在并带领两百名士兵出发寻找,后来遇到士兵哗变从而出逃,在又饥又渴的时候遇到一群穴居人,穴居人对他态度极其冷淡于是他前往找寻永生者的城市,一个穴居人跟着他来到了一座巨大的荒废的石城。在感受到这座城营造出的可怕混乱的气氛后,他开始试着教穴居人说话,意外地了解到穴居人原来就是永生者!面前这个就是创作《奥德赛》的荷马。在和荷马告别之后他也成为了永生者,经历了数百年的光阴之后终于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

从故事发展顺序来看,博尔赫斯将人类自我认识的过程浓缩到了这个故事中:一开始狂热的对永生的追求(人性本源的贪婪和欲望)――在出逃过程中的无目的寻觅(对追寻目标的迷茫与困惑)――感受到永生的可怕同时成为了永生者(对生命及自我的认识)――最终成为普通人迎接死亡(万籁俱寂后心灵的平静)。这种过程很容易让我们想到法国高更的名画《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可见人类始终没有放弃对“自己”这一命题的探寻。对于永生,博尔赫斯说“永生是无足轻重的;除了人类之外,一切生物都能永生,因为它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永生的意识是神明、可怕、莫测高深。”而对于死亡,他认为“死亡(或它的隐喻)使人们变得聪明而忧伤。他们为自己朝露般的状况感到震惊;他们的每一举动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张脸庞都会像梦中所见那样模糊消失。在凡夫俗子中间,一切都有无法挽回、覆水难收的意味。与此相反,在永生者之间,每一个举动(以及每一个思想)都是在遥远的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举动和思想的回声,或者是将在未来屡屡重复的举动和思想的准确的预兆。经过无数面镜子的反照,事物的映像不会消失。任何事情不可能只发生一次,不可能令人惋惜地转瞬即逝。对于永生者来说,没有挽歌式的、庄严隆重的东西。”在这里,永生和死亡基本成为了两种原意的对立面,永生不再成为值得为之狂热追求的事物,它逐渐成为抹杀人的活力、消灭人的特性的诡异存在;而死亡,却带有短暂却迷人的美感,死亡让人们紧张起来、忙碌起来、甚至热爱起身边的事物,文章借用培根随笔中的“所罗门说:普天之下并无新事。正如柏拉图阐述一切知识均为回忆;所罗门也有一句名言:一切新奇事物只是忘却。”来表达世事无常,永恒意味着死亡的观点。

《永生》中出现的所有人物和意象都可视作“我”的外在表现:浑身血迹的骑手是“我”内心挣扎、苦痛、想要通过寻求“永生”来实现超脱的人格化形象;哗变的士兵是“我”想要驱逐妄想、回归理性的人格化形象;永生者象征着对生命逐渐麻木的自己;永生之城更是内心混乱空虚、引导“我”陷入疯狂的本源,文中“我觉得它早于人类,早于地球的行成”正是体现了这座城不同于外物,而是处于内心的原始欲望。文中与“我”相对的是穴居人阿尔戈,即创作《奥德赛》的荷马。荷马相当于“我”在社会历史中的一个投影,荷马作为永生者,没有了《奥德赛》创作者应有的特性,而更趋向于里面那条老得快死的狗“阿尔戈”,这种讽刺进一步体现了“我”对自身认识的矛盾和归属感的缺失。当“我”在地下迷宫走了很久很久的时候,“(我)只知道有一次回顾往事时把那个野蛮人的村落和自己的家乡搞混了”;当“我”在永生之城中探寻时,那些诡异的设计和建筑特点让我“只知道多年来它们经常在我的噩梦中出现;我已经记不清哪一个特点确有其物,哪一个是夜间乱梦的记忆”。当我们将这些问题放大,可以发现“我”所面对的,正是自人类诞生以来一直困扰着人类的终极问题:“我”是什么;“我们”是什么;“生或死”意味着什么……而最后博尔赫斯将问题回归到问题本身:“我曾是荷马;不久之后,我将像尤利西斯一样,谁也不是;不久之后,我将是众生:因为我将死去”,以这一个循环式的答案作为生命本质问题的回应。

博尔赫斯的作品中经常提到一个物品――“镜子”,在《永生》中,他提到“在凡夫俗子中间,一切都有无法挽回、覆水难收的意味。与此相反,在永生者之间,每一个举动(以及每一个思想)都是在遥远的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举动和思想的回声,或者是将在未来屡屡重复的举动和思想的准确预兆。经过无数面镜子的反照,事物的映像不会消失。任何事情不可能只发生一次,不可能令人惋惜地转瞬即逝”,在《德意志安魂曲》中,他说“我用镜子照照脸以便知道自己是谁,知道再过几小时当我面对自己的下场时如何动作。我的肉体也许会害怕;我却不怕”。在他的另一篇作品《阿莱夫》中,“镜子”提到的频率更是多达11次。“我从小就有对现实的重影,以及现实如幽灵一般不断增殖的现象感到恐惧,这种感觉我是在镜子前得到的。……有时,我担心它们会超脱现实;有时,我又担心在镜子里会看到我那张由于意想不到的厄运而变形的脸。我知道,这种对镜子的惧怕奇妙绝伦地普遍存在于宇宙之中。”这是博尔赫斯自己认为的关于“镜子”的观点,而进一步分析他的作品,我们更可以看到“镜子”实际上还与另一个常常出现的意象“迷宫”起到了互相映衬的作用。

丹托曾指出自己对于艺术镜像的观点:“镜像O如果确实是O的模仿,那么,艺术即模仿,镜像即艺术”。丹托在学术上经历了从分析哲学到历史叙事再到分析美学的过程,博尔赫斯也常常将自己的世界观糅入真实的历史事件中,引起虚实结合从而对客观历史和主观意识进行同步思考的目的。克罗齐推崇现代艺术向古典理想的回归,而博尔赫斯屡屡借历史用于表现思想的手法又与坚持“心灵内在的诗性特征”的克罗齐相匹配。“镜子”作为“反映”的工具,具有映射、彰显本质的作用,而人类自身或历史过程的映射,往往体现为一种形式上的“迷宫”。永生之城就是一个绝妙的展现,在面对永生者的城市时,“我”不仅不能从中看出生命给人类带来的意义,反而使我感觉“理性的恐怖多于感性的害怕”,而思想的过程也经历了:这座宫殿是神建造的――建造宫殿的神已经死了――建造宫殿的神准是疯子。“我”探寻永生的过程经历了:迷宫――迷宫――迷宫,分别对应着地下――永生之城――地下。这种镜像式的历程恰恰在反映迷宫式自我认识的同时展现了博尔赫斯“循环论”的根本价值观。

博尔赫斯擅长把巨大缜密的理论思想嵌入仿如低声呢喃的历史叙事之中而不显生硬。克罗齐曾提倡以情感直觉为对象,以逻辑综合为形式的批评观。而博尔赫斯正是在“迷宫”中嵌入了“镜子”,使文本成为了某种轮回循环论的表现工具。在《永生》中,博尔赫斯借“我”之口来阐释他的观点:“我认为印度斯坦某些宗教的轮回之说比较合理;那个轮子无始无终,每一生都是前生结出的果,种出后世的因,都不能决定全过程”而在《阿莱夫》中,更是将无尽与渺小相融合统一,世间万物汇聚在一个小小的发光的“阿莱夫”中,这种“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东方哲学理念被博尔赫斯表现得淋漓尽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阿莱夫》最后以一句“幸运的是,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遗忘再一次在我身上起了作用”来概述人类在自我认识的过程中也同样经历着“肯定”与“否定”反复交错的特点。

从《永生》中可以看出,博尔赫斯喜欢跳出“人类”的视角来描述人类,“我”作为超过了常理能够理解的永生者而存在,经历了数千年的时光,参与了众多历史事件,而只有最后成为了普通人才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幸福”。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在这方面与博尔赫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三体》中借宏大的宇宙观念将人类固有的“人类中心论”摧毁得一干二净,而在展示完无边的宇宙之后,整个小说又重新回归到了“人性”和“生命”这两个终极话题之中。可见,在哲学的基本问题上,博尔赫斯的价值理念没有局限于人类本身形成的固有视角,而是借助东西方的理论结合之后形成的独有的循环论思想,这也成为了博尔赫斯文本中共有的思想体现。

参考文献:

1.【阿根廷】豪・路・博尔赫斯 《阿莱夫》 王永年 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8.2

2.张敏.《克罗齐美学论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4

3.刘悦笛.《分析美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4

4.【意】贝内德托・克罗齐.《作为思想和行动的历史》,商务印书馆2012.1

5.张雪娇.《阿莱夫》的抽象迷宫空间的魅力,《世界文学评论》2012.2

6.张其军.《永生》中的永生――对博尔赫斯小说《永生》的解读,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0.6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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