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曹操的“三笑”看“悲喜荒唐”的叙事智慧

时间:2022-09-04 09:34:22

从曹操的“三笑”看“悲喜荒唐”的叙事智慧

《三国演义》的故事情节扑朔迷离,起伏跌宕,有“雨后彩虹”之妙,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为了使叙事情节“犯而能避”、“同树异枝”、“同花异果”,作者运用了许多高超的叙事谋略,其中“悲喜荒唐”的叙事智慧即为众多妙法中的一种。

《三国演义》第五十回,写曹操赤壁惨败,退走乌林,他见树木丛杂,山川险峻,于是在马上大笑不止,笑周瑜无谋,诸葛亮少智。然笑声未落,赵子龙率领人马杀出。曹操的大将徐晃、张双敌赵云,曹操方得脱身。但他并没有吸取教训,人马冒雨逃到南彝陵葫芦口,晾衣造饭,宰马充饥,曹操坐于疏林之下仰面大笑,笑诸葛亮不善于用谋,结果又笑出一个张翼德。曹操大惊,诸将士见了,更是胆战心寒。许褚、张辽、徐晃三将战张飞,两军混战,操先拨马走脱。在华容道的交叉路口,曹操认定有数处烟起的小路是诸葛亮的疑兵之计,偏要走这条有炊烟的山间之路,催促残军败将在坎坷泥泞的险道上填薪而行,道路稍显平坦,他又在马上扬鞭大笑,这一笑又笑出个关云长。这时他再也没有能力抵抗,于是自降身价,抓住关云长义薄云天的性格特点,叙说昔日友情,恳请能网开一面,当得到关羽的默许时,才脱身而走。毛宗岗在这一回的回评中这样评点曹操的“三笑”:“曹操于舟中舞槊之时,既大笑;今在华容败走之前,又大笑。前之笑是得意,后之笑是强颜;前之笑是适己,后之笑是骂人;前之笑既乐极生悲,后之笑又非苦中得乐。前之笑与后之笑都无是处,千古而下,又当笑其所笑。”曹操笑诸葛亮无谋、周瑜少智,却在笑声中一次次陷入埋伏。评者抓住这“悲喜荒唐”的情境反复论笑,是想和读者一同品味文本所呈现的大智慧的旨趣。

赤壁大战,曹操依仗自己兵多将广,率领号称八十三万的人马欲将东吴消灭,东吴联合刘备迎敌于赤壁,双方决战,曹操大败,几十万人马损失殆尽,只带领少数人马溃逃。如此大的损失,按理曹操当哭,然而以哭写惨败是“常笔”,以笑写惨败是“奇笔”,作者以一路的笑声写惨败,造成了“悲喜荒唐”的叙事情境,这和关羽刚出世时的写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年关羽温酒斩华雄时,作者没有直接写关羽和华雄交战,而是从帐内诸侯的视角去看(听)。仅“听得关外鼓声大震,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却看不到关羽交战时的雄姿,甚至难以预测谁胜谁负,只能是“众皆失惊”。等到“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置于地下”,众人才如梦方醒。关羽的神勇在“无”中被写得淋漓尽致。《老子》曾说:“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意思是说,成就和充盈到了“大”的境地,就有可能出现好像欠缺或空虚的形态;声音和物象“大”得超出了人们的视觉跟听觉范围,也就听不到其声音,看不到其形状了。同样的道理,在赤壁惨败中,如果写曹操的“悲”写到极度,就应该转化为写“喜”。这个“喜”实质上是“悲”的极至,隐含着“大悲”的意蕴。

如果撇开叙事谋略,从人物性格角度看,溃退之中还没有逃出虎口的曹操发出三笑也不算太荒诞,因为败中大笑也符合曹操的一贯性格。曹操是东汉末年的大政治家、军事家,心胸豁达,志向远大,自刺杀董卓未遂以来,出生入死,血雨腥风,打过胜仗,也吃过败仗,即使身处绝境,也从未悲观失望过。张绣反叛,杀死了他的爱将典韦和长子曹昂,可官渡之战前夕张绣来投时,曹操仍旧不计前嫌,真诚收留,封官赐爵,这是何等胸怀!有如此胸怀的人岂在意一时一事之成败?纵观曹操一生,往往愈处逆境愈顽强,愈是失败愈乐观。第五十八回,马超追杀曹操,近在咫尺,危在旦夕,多亏许褚驾船冒死救驾,“操伏在许褚脚边”,“许褚独奋神威,将两腿夹舵摇撼,一手使篙撑船,一手举鞍遮护曹操。”回到大寨,许褚重铠上嵌满了箭只。众将前来问安,曹操大笑曰:“我今日几为小儿所困!”对鬼门关之行如此轻描淡写,难怪毛宗岗夹批:“每败必笑,奸雄故态。”这就是曹操,失败后仍能显现出英雄本色,不管遭遇多大挫折都能始终保持乐观心态,都能用军事家政治家的敏锐眼光看到事态的发展、形势的瞬变和利弊得失。细细揣摩,曹操赤壁失败后的“三笑”绝不是绝望之笑,因为北方的大片领土还在他的手里,他的军事力量也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只要他能够安全回到北方,恢复到原有的实力并不需太长的时间,因而他的开怀大笑,乐观心态,也不是毫无底气的。

但不管怎么说,曹操这次败得很惨,内心真的不痛苦吗?曹操毕竟是人不是神,如果小说只写曹操之笑,而不写其内心之痛,似乎不合情理。毛宗岗认为:“凡闻之奇者,文前必有声,文后必有余势。”当曹操逃离华容道,带着二十几骑人马进入南郡安歇时,曹仁摆酒与他解闷,曹操当着众谋士的面忽然仰天大哭。众谋士都说:“丞相于虎窟中逃难之时,全无惧怯;今到城中,人已得食,马已得料,正须整顿军马复仇,何反痛哭?”曹操回答:“吾哭郭奉孝耳!若奉孝在,决不使吾有此大失也!”说完此话,曹操喊着郭嘉的名字捶胸大哭不止,众谋士都觉得惭愧。正如众谋士所言,到达南郡,按常理以曹操的性格即使不大笑,也应面露微笑,至少也应是颜色稍和。可该笑时,却又写其哭,尤其由赤壁惨败想到了自己心爱的谋士,这不仅让众谋士惭愧难当,也让读者感慨不止,有如投石击水,又起涟漪。从叙事谋略看,写笑是“常笔”,写哭是“奇笔”,小说再现“悲喜荒唐”的叙事情境,并且与第九十六回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后大哭先主刘备有先见之明相得益彰,相映成趣;从人物性格分析,曹操大哭也算是真性情的流露,这也充分表明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而读者也就在作者一波三折、变幻莫测的情节变化中,以及对悲喜无常、血肉丰满的人物品评中享受审美的乐趣。

[作者通联:河北唐山师范学院滦州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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