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没有春天

遇见王成吉，遇见一个种植春天的人。

1961年，王成吉出生在宁夏固原市原州区开城镇的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里。这座县城地处干旱缺水的黄土高原，放眼望去几乎寸草不生。只要一场暴雨，就能引发泥石流，让农民辛苦种下的庄稼颗粒无收。

贫瘠的土地养不活王成吉一家。身为长子，他9岁就随村里人出门乞讨度日，11岁那年，他又回到家乡继续读书。由于家境贫寒，他只能在读书的同时打工补贴家用。可最终他还是无法继续学业，小学毕业后，他背井离乡去外地打工挣钱。

1981年，王成吉用打工挣来的钱买了一个放映机，走乡串村放电影。放电影的收入可观，一个晚上就有上百元收入。两年后，他存下了三万块钱，这在当时已经相当富有了。80年代中期，电视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王成吉敏锐地判断：电影的辉煌将要被电视取代。他果断卖掉了所有放映设备，继续走南闯北，当过搬运工，做过药材采购员，承包过宾馆。闯荡路上坎坷不断，29岁那年，满身疲惫的王成吉从外面回到了家乡。

一天，村主任找到了王成吉，问他愿不愿意做护林员，就是禁止村民到柳沟放牧，一个月可领100多元的工资。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柳沟是5个自然村数千个家庭放牧的地方，突然对放牧进行管理，这么多家庭家畜的口粮怎么办？这是被人指着脊梁骂也逃不掉的事情。但柳沟离家不到两公里路，常年漂泊在外的王成吉的确很想陪在家人身边。再说，退牧还林改造环境是每个人的责任和义务，他决定接下这个得罪人的活。

由于过度放牧，柳沟大部分地方已经寸草不生，暴雨过后必定会有泥石流。但是，山上放牧是柳沟人代代相传、天经地义的事，王成吉的做法简直就是在砸别人的饭碗。他承受着非常大的压力，为彻底杜绝村里群众滥牧，放出狠话：“谁也不能进山放牧，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为了护林，身高1.8米，体重九十多公斤的一条壮汉子，一个月竟然掉了十多斤肉。他得罪了亲戚朋友，还遭到了邻村几个年轻人的毒打。怕他把四里八乡的人都得罪光，父亲甚至几度把他赶出了家门。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朋友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不如把柳沟这片山地承包下来，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治理柳沟，没准还能搞出个名堂呢。”

1990年，王成吉与政府签订了10年承包合同，承包了柳沟这片山地。他要把柳沟变绿，他要在荒漠里造出一个有山有水、有树有湖、树上有飞鸟、水里养大鱼的“世外桃源”。

柳沟的土质属于红胶泥土，不吸收水分，遇到雨水便轻软滑动，非常容易引发泥石流，一遇风吹日晒就变干变硬。前几年，由于土质和气候的影响，他没有种活一棵树。经历了多次失败和尝试，他发现柠条这种树的根系发达，能固定土层的水分，在红胶泥上容易成活。他开始尝试种植柠条。在第一批柠条成活之后，他又开始跟进一些草本植物，调节土质的酸碱性，为以后大面积种树准备条件。

要在干旱的黄土高原上种树，水是最宝贵的资源，没有水便不可能实现他植树造林的梦想。1993年，王成吉联合几个朋友在柳沟修水坝，他想着，有了水坝，就可以在雨季的时候蓄水，用来浇树，还可以养鱼……可梦想很快就破灭了。恶劣的生态环境，使得天一下雨，山上的泥浆就全部冲到坝里，三场大雨后，他们修的坝塘被填平了，养的鱼都顺着排洪道跑了，几个合伙人也紧跟着跑了。雨冲垮了水坝，也冲走了他几十年辛苦攒下的全部家底。他变得一贫如洗。

王成吉没有认输，他背起背包再次踏上了漫漫打工路。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在这次打击后，一定会放弃种树而选择过安心日子。可两年后，他带着打工赚来的钱再次回到柳沟投资建坝。他租了两台挖土机，一干就是3年，对家里的事几乎不闻不问。一贯容忍他的妻子这次再也不能忍受，一纸诉状告到法院，跟他离了婚。

离婚对王成吉的打击特别大，他开始反思，这些年自己不好好在家过日子，硬要钻到这沟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每到晚上，他就会坐在荒芜人烟的山头上放声大哭。在那段人生的低谷，王成吉远离人群，一个人住到山坡上的窑洞里，每天除去吃饭睡觉，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挖坑种树，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妻儿抛弃了王成吉，柳沟却没有。5年的时间里，他在沟内开挖了大小塘坝11座，面积270多亩，共投入资金13万元，坚毅刚强的庄稼汉子，唯一的信念是实现心底的绿色梦想。

2000年，王成吉投入巨大的水坝终于建成了。有了这道水坝，柳沟可以进行大面积蓄水了；他又从宁夏贺兰专门买回了芦苇根，种进了塘坝，还在塘坝里投入3万尾优质鱼苗，湖边养殖蛋鸭1500只。他不仅在林区内种植大黄、金银花和紫花苜蓿等经济作物300多亩，还养了很多羊。

柳沟渐渐变成王成吉心中勾画的模样，生态效益终于开始显现：树木长势茂盛，不断从根部渗出水来，山上竟出现了11个“天然”小湖泊。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都纷纷跑到山上去看，甚至还有农学院的教授也带着学生来考察。

王成吉将柳沟3700亩寸草难生的荒山荒沟治理成了有树有水的高原生态景点，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2005年10月，他被评为“中国十大民间环保优秀人物”；2006年3月，他被授予全国绿化劳动模范称号；2006年4月，他获得了“地球奖”的提名。更为可喜的是，早在2004年，他仅仅通过养殖和开发旅游业，就还清了所有欠债。

就在王成吉雄心勃勃地酝酿下一步发展计划的时候，四川汶川发生了特大地震，地震波及了固原的地质，王成吉水坝里的水开始减少并逐渐干涸。养了几年的鱼还来不及出售，就全部了。那一年的损失，高达100多万元，王成吉所有的家产都搭进去了，还不得不从银行贷了8万元。其实，王成吉的树那时市值已超过千万元，但他却舍不得卖掉一棵树去还账，而是把林间的芦苇割下来编成席子卖钱，艰难地维持着生活。

2010年3月，他获得第六届“中华宝钢环境奖”优秀奖。那天，他站在领奖台上，讲出了得奖感言：“我只会干，不会说话。”一句朴实的话，换来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因为屡屡获奖，他可以领到奖金。可是奖金一到手，他马上又拿去买树了。这样，只存不取的王成吉一直到2011年上半年才还清汶川大地震后欠下的第二波债务。

再小的花骨朵，也能绽放灿烂；再长的严冬过后，也会有春天在那里静静等候。王成吉指着眼前的枝枝丫丫说：“柳沟的荒山沟里已有200多万棵树，不算上柠条、毛蜡、竿子、沙棘，这里总共也有杨、柳、椿、榆、松等8种树。这些树的树底下每天都在往外渗水，这是我的‘绿色银行’。而且，我只存不取，想就这么一点点地积攒，把好日子留给柳沟的后代。”

荒山不言，绿树有话。宁可把什么都豁出去，也要让山变绿水变清；宁可举债度日，也舍不得砍伐柳沟里的一颗树――像王成吉这样的人，他的心灵深处，不会有荒漠，他的眼里和脚下，也绝不会没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