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华:尚存右臂 不解擎苍

时间:2022-09-02 02:17:41

翻查资料时,无意间读到刘克庄《沁园春》一首,最后一句为“读枕函书,宝家藏笏,免使他人笑弗堂。吾衰矣,虽尚存右臂,不解擎苍”,不禁联想起姚华,觉得此句用于他身上颇为贴切。姚华(1876~1930年)字重光,号茫父,又署弗堂,贵州人氏。光绪三十年(1904年)进士,授工部虞衡司主事;民国时曾任临时政府参议院议员、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茫父曾长期寓居北平宣武门外莲花寺,故号莲花盒,又署弗堂,寓半佛之意。1926年茫父50岁时因中风半身不遂,左臂致残,之后独支右臂著书作画,一如刘克庄语――“吾衰矣,虽尚存右臂,不解擎苍”。

茫父一生所学兼及经史、词曲、书画等,著作有《弗堂类稿》31卷、《姚茫父书画集》《弗堂诗》《小学问答》《说文三例表》《萧猗室曲话》《书运》《金石系》《黔语》《古盲词》等;曾与陈寅生、张樾丞并称为“近代刻铜三大家”;其所创之“颖拓”更是传拓本之神,写拓本之照,郭沫若曾形容茫父颖拓为“古今别开生面之奇画也”,“有如水中皓月,镜底名花,玄妙空灵,令人油然而生清新之感”。

对于金石古物,通常的拓法是:先将纸张洇湿,再用白芨水将欲拓之物沾湿,之后将湿纸贴在器物上,用布扑均匀捶打使纸张与器物完全契合,待纸张干透后,再用布扑轻沾调好的墨汁或不同染料,由浅入深地一层层捶打贴在器物上的纸上。因器物有凹凸,凹下去的部分未能沾墨而留白,使得所拓之物的文字或图案显现于所拓之纸。拓毕揭下者,即平常所说之拓片。而茫父所创之颖拓则是将拟拓之物放于一边,眼看原物用笔蘸墨在纸上以点、画、拓、抹等手法,将拟拓之物影画下来,其效果正在似与不似之间,而形态乍现,古韵尽出。颖拓还分平面拓与立体拓两种,印章、碑刻墓志、瓦当、石窟造像及青铜器等均可入拓;又有墨拓与彩拓之别,颜料多用花青、赭石及朱墨等,通过各种笔法,以及黑色浓淡、色彩渐变等尽现原物高古之态。相对于传统拓法,颖拓作品立体效果更强,更能表现出所拓之物的金属质感与古拙朴实,以及古物之残蚀、缺损、锈斑、明暗、锋角、远近等变化,使得颖拓器物近似原物又胜似原物。

除却颖拓之法,茫父之书法亦甚了得。刘海粟在为《姚茫父书画集》所作序言中评价其书法日:“作书如大匠造殿堂,以欧、颜为梁柱,六朝象赞为砖瓦,晋人行草为门窗帘幕,《石门颂》为匾额,高起高落,内敛郁郁之气,得金文倒薤法,笔先顿而后曳,方圆相济,笔情刀味如名流高座,意气慑人。”邓见宽则云茫父书法“实际上是用其家乡前辈书家莫友芝以隶入楷的方法,而又自出新意,走出了自己的路子。”莫友芝为晚清金石学家、版本目录学家,其书法在有清一代颇有地位。然莫氏藏书之名更甚于书名,其藏书处名为“影山草堂”,藏书多重乡邦文献,其所藏历代贵州人士著作堪称详备。性喜聚书的茫父宗其为师,当是再自然不过了。茫父之书法上溯金文石鼓,融合篆隶,以篆作隶,以隶作楷,方圆并济,圆浑中显清健,丰腴中透骨力。寒斋所藏书家墨迹中亦有茫父七言篆书字对一副:“细碎寒枝偏耐雪,差牙老树不知风。”上款题“搏沙和馨盒凡字韵诗,既属书寄项城,更索篆”,下款为“庚申四月莲花盒姚华并识”,钤有白文“姚华私印”,朱文“壹鄂”,另有鉴藏印2枚,分别为“耕读斋珍藏印”及“海涵传家之宝”。

关于茫父旧物,寒斋约藏有30余种,其中稿本《龙门造像千品目索》及《弗堂弟子记》吾尤喜之。《龙门造像千品目索》封面有姚华自题小记:“龙门造像千品目索,丁巳三月十有九日经始写记,弗堂夜窗署,茫父。”书名用篆书,落款为北魏隶书体,内页中前三页为目录,后为正文,卷首题:“龙门造像目录,未编本据近拓(小字双行),贵筑姚华记录”。翻至内文,但见涂抹勾添满纸,可见彼时茫父用心之深。雷梦水在其作《姚茫父的书》中曾提到《弗堂弟子记》一书,言此书系茫父弟子郑天挺等人据姚氏讲稿整理而成。史学家郑天挺当年在北大中文系就读,同时亦在弗堂听其讲学,听毕与同学们一起整理、油印出《弗堂弟子记》散发。而吾所得一函两册者,正是茫父民国17年(1928年)写于红方格纸之原稿。雷梦水还提到:“姚氏创作大量诗词曲及书画,1930年门人王伯群为先生整理《弗堂类稿》三十卷,由中华书局出版。尚有《五言飞鸟集》《莲花盒书画第一集》等。解放后陈叔通先生为其出版两册颖拓和书画集。未刊文稿尚多。”其言姚氏未刊文稿尚多,惜寒斋所藏其稿本仅四,近年拍场及书肆亦极少寓目,或许已归诸大家架上不肯轻易流出,亦未可知。

吾至今犹记得获此两稿当日,中国书店之分店文化遗产书店开业,一群领导簇拥着季羡林发表讲话,随即有领导滔滔不绝讲此店开张之伟大意义,好不容易等到开门售书,众人蜂拥而入,如抢货般张开双臂划分地盘,吾则被两记者缠住不断问关于“伟大意义”之见解,眼见众书友瓜分善本,人人喜笑颜开,唯吾疲于与记者周旋,暗自叫苦。待到二位记者放过吾时,已是中原尽失仅剩残羹,甚为泄气。好在彼时中国书店为使文化遗产书店甫开张即有轰动效应,上架均为挑自大库之上佳之本,即俗称“古小库”旧藏,几乎本本皆珍,众人在其中挑选,不过是环肥燕瘦,眼光喜爱各自不同耳。故虽是众书友挑剩之物,吾仍能从中选得几十部入囊,其中即有《弗堂弟子记》等稿本4部。越数年,吾收得此茫父篆书七言字对一副,算是再续一段与弗堂隔世之缘。

雷梦水所作姚茫父一文中提及的《五言飞鸟集》,堪称中外文化交流上的凝练之作,用徐志摩所言,乃“极妙的一段文学因缘”。印度诗人泰戈尔之《飞鸟集》知者甚多,茫父将其意译为五言古体诗,今时却鲜有人提及。其于《五言飞鸟集》自序中云:“甲子(1924年)冬十月二十九日,中女鉴以疾卒,家居寡欢,乃访姻好陈筱庄宝泉退思斋。客有日,筱庄检示译本泰戈尔《飞鸟集》,为送日之资。泰戈尔者,天竺诗人,春间来游。曾获把晤,因之言论凤采如接耳目,怦然于中,不能自已。既语筱庄曰:言短而意长,语切而思婉,盖诗之为术与心同,持其文异焉,可以国风为之。由是依意遣辞,日必数章,归而赓续,及岁尽篇终。乌乎,鉴于是死而吾之《飞鸟集》于是生,则情之为缘也。集皆五言,因题曰《五言飞鸟集》,以自别于泰戈尔云。除夕京师莲华盒书贵州姚华茫父。”

茫父不谙英文,意译《飞鸟集》之底本乃郑振铎以白话翻译之《飞鸟集》,而郑所译之底本为英译本,泰戈尔之原诗大部分为孟加拉文。几经转译,茫父之诗不脱泰戈尔本意,却又极富中国古诗之高韵,无怪徐志摩称之为“极妙的一段文学因缘”。译完《飞鸟集》后,茫父未待诗稿付梓即辞世,诗稿之后由徐志摩牵线在中华书局出版,还请来叶恭绰为之作序。在徐志摩的序言里,有着这么一段话:“我最后一次见姚先生是一九二六年的夏天,在他得了半身不遂症以后。我不能忘记那一面。他在他的书斋里危然的坐着,桌上放着各种的颜色,他才作了画。我说茫父先生,你身体复原了吗?病是好了,他说,只是只有半边身子是活的了。既然如此,我说,你还要劳着画画吗?他忽然瞪大了眼提高了声音,使着他的贵州腔喊说:“‘没法子呀,要吃饭没法子呀!”’

此附郑振铎译和姚茫父意译《飞鸟集》数首:

其一,郑振铎译: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他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哪里。

姚茫父译:飞鸟鸣窗前,飞来复飞去。红叶了无言,飞落知何处?

其二,郑振铎译:她的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

姚茫父译:颊晕急相偎,意著心曲乱。正如夜雨声,使我梦魂断。

其三,郑振铎译:如果失落太阳时你流了泪,那么你也要失落群星了。

姚茫父译:白日既西匿,众星相代明。如何偏泪眼,独自拥愁城。

责编 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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