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翼的秘密与梦想电视剧《风和日丽》创作谈

当初，读完艾伟的长篇小说《风和日丽》，尽管觉得作品改编成电视剧有一定风险，但是没有犹豫。很快，我们就签下这部长篇小说的影视改编权。经过所有合作者两年多的共同努力，这部由SMG尚世影业和上海蓝星影视联合出品的35集电视连续剧已在江苏城市频道首播，并以全年收视第二名的成绩回报了所有付出过心血、智慧和汗水的创作者。在今年上海电视节期间，东方卫视和浙江卫视黄金档将同时上星播出。

记得基斯洛夫斯基曾说：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值得审视，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与梦想。

这部电视剧，审视的就是女主人公杨小翼的个体生命，而杨小翼的秘密与梦想，深深打动我们，这正是我们要把这部作品搬上荧屏的动因。

杨小翼的秘密看来很简单，就是自己的身世之谜、血缘之谜，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她的梦想非常平常，就是希望亲生父亲能认她，她能叫一声爸爸。这对常人来说并不成为秘密，也不成为梦想，但对杨小翼，却像天书一样难以破解并且成为奢望。

这一切都源于杨小翼与众不同的身世。

杨小翼是上海大资本家的外孙女，在那段特殊岁月里，她的人生已带上“原罪”的烙印。更何况，她还是一个众人眼中的“私生女”。从记事起，父亲就是一个模糊而遥远的传说，父亲在家庭中始终缺席。尽管她事实上并非私生女，但一旦旁人问她，你父亲是谁，在哪里，怎么不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她就哑然，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她在猜疑和幻想中长大，对父爱有着深深的渴望和千百种想象。在她不顾一切寻找父亲几近疯狂时，她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就是全国人民学习的英雄楷模——尹泽桂将军。

为了找机会与父亲相认，倔强的杨小翼来到父亲居住的城市上大学，她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设计，走近她的父亲，甚至不惜牺牲亲情和爱情。那天终于到来，她要直面父亲。她穿上母亲年轻时的嫁衣，不顾一切地站在父亲面前，将军终于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谁了——这像是在将军家引爆了一枚惊雷。幼稚的她无法预料后果，却重创了同父异母而又深深爱恋她的弟弟——尹南方。为了重获新生，她自我放逐来到偏远穷苦的青云县。可是，动荡的年代、不幸的婚姻，又把她置于重重险恶之中??多少年之后，风和日丽的日子终于到来。经历人生苦难与温情的杨小翼终于迎来事业上的成功、重新归来的友谊、爱情以及对父亲的深深理解。而这时，她已人过中年。

该剧从一个独特的视角向观众展示在近30年的沧桑巨变中一段令人唏嘘不已的父女之情，以及女主人公的爱情生活和人生传奇。

为什么杨小翼的秘密与梦想会带给她如此曲折、苦难的人生?

记得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中讲到，现代叙事伦理有两种，人民伦理的大叙事和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在人民伦理的大叙事中，历史沉重的脚步夹带个人生命，看起来围绕个人命运，实际让民族、国家、历史目的变得比个人命运更为重要。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只是个体生命的叹息或想象、某一个人活过的生命痕迹或经历的人生变故。

杨小翼的人生经历正是纠缠在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与人民伦理的大叙事的冲撞与矛盾之中，难以剥离。所以，她的不成为秘密的身世成为了秘密，她朴素的愿望变成了奢望与梦想??

因此，在人生的那个特定阶段，杨小翼是无法与父亲相认的。当革命意志压倒一切时，个体生命是被遮蔽、被忽略的，她对父亲的寻找异常艰难，自由伦理无法去触碰人民伦理。以将军位高之身以及编剧设计的他已成为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这样一种几近于“神”的地位，对于自己在战争年代因为音讯阻隔而产生的第二段婚姻留下的女儿，他怎么能启口去与之相认?

但是，作为具体的鲜活的生命个体，自由伦理的叙事只是受压抑，却一刻也不会停止。杨小翼拼了命用尽她那个年龄可能有的智慧、勇气，像飞蛾扑火一样想要把自己的身世搞明白。她的逻辑里，还理解不了人民伦理的大叙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追求爱、友谊，她享受青春、友谊、爱情、生命带给她的快乐、甜蜜与迷惘、痛苦。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单纯却多愁善感，令人伤怀。

人民伦理的大叙事并非总是遮蔽一切。在大叙事的间隙，我们给女主人公充分的空间以展开个体叙事的丰富侧面。于是，被大叙事遮蔽的人生、人性在个体叙事中苏醒、复活、重生，个体生命的魅力与温润的人性如杂花生树，扑面而来。于是，杨小翼残酷的青春爱情，她与母亲、同学、老师的种种充满情趣与温暖的关系，甚至将军对她的各种关心爱护以及铭刻在心灵深处对于女儿的爱在坚硬如石头一样的硬壳中顽强地滋长与蔓延。因此，该剧在写人的过程中处处沾染历史时代的颜色，透露出温暖的人性光泽。杨小翼丰富、复杂、纠结的人生经历像一串珍珠将革命与人性、爱情与事业、现实与理想、个人命运和国家兴衰的复杂关系串接、编织在一起，无法撕裂。苦难中的温情、绝望中的希望以及灾难中的重生和在泥沼中翻腾的人性的美好和光辉，在时代光影的映射下，让我们今天看来无比怅惘和欣慰。

人民伦理的大叙事与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在这部剧中，就像树与藤的关系，互相攀援向上。于是，看起来一个冷酷的故事不再坚硬冰冷，而是处处充满温情。杨小翼的秘密与梦想，就是她与父亲之间的关系，这是该剧的戏核，也是剧中所有人物关系的核心。正如有的评论者所指出的那样，父女之间近半个世纪的纠葛，生动而鲜明地体现着历史与个人、革命理性与世俗人情之间的微妙博弈。革命或历史理性对这对父女的锻造，或正或反，在他们各自的身姿和命运中醒目地呈现出来。因此，当尹泽桂将军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难以相认而又处处关怀呵护她们母女，当杨小翼在将军为难关头不惜以命相救自己的父亲、最后又出自内心理解了父辈的带有历史烙印的革命理性时，革命理性与世俗人情、历史与个人在更高一个层面上达到了契合与交融。

在将军去世后的旧居，杨小翼终于看到将军珍藏着她的那张照片以及照片背面的题字，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对父亲的情感。她终于明白，尹泽桂，她的父亲，一位功勋卓著的英雄，一位挺立在那个时代的英雄典型，他为了维护这份授予一支英烈辈出的集体的殊荣，他痛苦地割裂亲情，坚定地守护英雄的形象。他不近人情吗？他亲手为女儿打制出嫁的樟木箱。他冰冷如铁吗？他却珍藏着女儿的照片。他抛弃了杨小翼的母亲吗？在她弥留之际，老态龙钟的他来到她的床前，为她送行??湿润的泪水像很多年前他为她写的诗??在杨小翼的心底，在流逝的岁月中，她已经理解了她父辈的宿命和重负，理解了他们看似坚硬、冰冷的外壳之下其实涌动着滚烫的岩浆。

人民伦理的大叙事和自由伦理个体叙事在这里也如火热的岩浆，带着巨大的热流散发出五光十色的火花。人性的深沉、仁厚、慈悲与超越性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剧情也在这一刻，千转百回，达到高潮。

（作者系SMG尚世影业副总经理、电视剧《风和日丽》总制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