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门 第8期

时间:2022-09-01 06:22:23

雨水一过,惊蛰在即。早春时令的天空还未被羞涩的春风占领,山头绿意内敛着,仿佛笼着青纱的梦。怎么也寻不到似剪刀般的春风裁出的景色。

大路上行人早渺,树梢摇曳,微风飕然,寂静已极。而斑驳的月影洒在家中小园的月洞门上时,留下了曾祖的脚印、祖母的轮椅、母亲的眼神。我辨得清,那是家在守望,守望天涯之外的影子归来。

诚然,守望是有距离的,这影子与月洞门的距离。是要用阳光才能窥测的。月洞门反射的阳光,即使我在千里之外,照在我身上,也会感觉分外温暖。

月洞门,让我窥见了家的炉火,小园的蹊径。

从内到外,别有洞天。那外面是绿意盎然的天地,野鸭戏水,寒柳孕春,大雾垂溪,山寺古钟,小桥修竹。至于那阡陌延伸的尽头,便是山麓了。

从外到内,“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之字熠熠耀目,琉璃瓦,篱笆墙,月洞门,小蹊径,紫丁香,苍劲松,幽林小筑,郁郁菜圃……

正是这月洞门,隔住了两个世界,里面的人想通过它,追逐流浪游子的脚步,倾听跋涉者的足音。然而往往会被死角挡住,眼前是一堵冰冷的墙。

外面的人想借用它,从月洞门中伸进手去,享用里面炉火的温暖。在伸出手的瞬间,却害怕了,害怕行人的眼光,害怕人言,“这么大了,还要借用家的路灯照亮前行的路,真没出息”。这句话经别人的口一说出,便成了犹如剜心的痛楚。即便是面对事物如何突变也莞尔的人,恐怕也会心生畏惧了,再也伸不出渴求的眼神来借用温暖的慰藉了吧!

消停的日子总是让人难耐,正如暮春时节人们思念早春一样,有一种不拘于内的感觉。不乖戾的心总想逃离洞门,去看外面的世界。

于是。某年某月某日,我收拾行李,离开了月洞门,然而却赶上了倒春寒来临的日子。寒风瑟瑟中,我裹紧衣服继续前行。月洞门射出的灯光,在这乌云掩盖了月色的时候,仍彻夜地亮着。沉寂的深夜,寒冷和苦难从黑暗中伸出手来钳住可怜的生命,使我呼吸艰难。在微弱的呼吸中,我似乎看见了父亲佝偻着咳嗽的影子,母亲倚门的身影,敢情儿子那份缱绻之心、拳拳之意,便宛然其中了。

古老的围墙围着古老的房宇,离去的脚步敲击古老的青石板,留下千年的沉着。

这敲击声在四野寂然时的空气中激荡成千年的回音,而那渐行渐远的空寥的足音――我听得清,那里面是丝丝抖动,丝丝慌乱。

在跋涉的日子里。我用每个秋天拾来的枯叶小心翼翼剪成洞门的标本,也曾用一整个冬天去描述一方标本的美丽。但我与真正的月洞门却相去甚远了。

人一离开乡土,就成了失根的兰花,逐浪的浮萍,飞舞的秋蓬。不必说,漂泊商贾,迁客骚人;也不必说薄雾时分客居他乡、逆旅淹留的行人;就连那高墙之内、铁窗之后的囚者,恐怕也会在离乡后,对思乡的情结情有独钟吧!

就在我小心寻找“烟火渐相亲”的感觉时,寒食节来了:孟云卿《寒食》作得好:

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

贫居往往无烟火。不独明朝为子推。

寒食节,呵!

月洞门,你也消失了――消失了你袅袅的青烟。你可知道,“孤鸿号外野”的世界让我开始力不从心了。

带着对月洞门虔诚的爱,我披星戴月地穿越在蜀道中,向晚的月洞门,亦被抽出淡淡的秋痕。然而毕竟不是秋天,却让人惦念秋天的韵味了。我紧了紧衣领,黑色中,我看到李煜在身陷囹圄时的瑟瑟发抖,仿佛听到了他的“罗衾不耐五更寒”了。

向晓时分,远处的月洞门外传来了捣砧声。这声音令我不安,那些孤寂、无助、幽怨、凄清的捣砧声。在夜驻足的那一刹那,边塞亘古的画角之音转入尾声之时,如串串低沉不失跳荡的鼓点,由近及远地沁入了夜的肌肤。

“你是来自那遥远的唐诗宋词吗?”我问。

“你变得陌生了。”一个声音在回应。

呼吸不由得一屏,那不是我魂牵梦萦的声音吗?

“呵,月洞门你怎么跟随我来了?”

“我怕你忘却母亲的捣砧声。你看那月洞门外捣砧的人是谁,你忘了吗?”

这声音,我何曾忘却?

这影子,我有说不尽的熟悉,我何曾陌生了?

我不禁潸潸。

无眠的倒春寒之夜很是悒郁,分明有一丝隐隐的痛楚在心问踟躇,久久不忍退去。

于是我知道。我与月洞门之间的距离,早已不能用脚步来丈量了。而那倒春寒却永远呈于心问:

一里铺,五里铺。十里铺;

荒野路,驿桥路,壁崖路;

山难渡,水难渡,情难渡;

天薄暮,地薄暮,人薄暮;

柳笼雾,船笼雾,小桥亦笼雾;

春无数,秋无数,落鸿也无数。每年的倒春寒我都不能踏上归家的路。――这让我到底是想着故乡小圆的月洞门了。

(作此文于丙戌年倒春寒之夜)

评说:

月洞门,故乡之门、亲情之门,在作者的笔下被描绘得如梦如幻,缠绕在门内外的是无尽的乡愁,而这愁绪又笼在一团倒春寒的冷风中,叫人读罢沉思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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