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形式与艺术的形式

摘 要：《追忆似水年华》是一部探讨人类所固有的“回忆”这一心理机制的小说。“回忆”构成了“追寻失去的时间”的真正题旨。首先，“回忆”是作者普鲁斯特为自己确立的恒常的生命形式。也是小说的叙述者“我”恒常的生活情形；其次，“回忆”也是《追忆似水年华》的艺术形式：整部小说都是“我”在回忆，是回忆的产物；在小说中，回忆同时又是结构情节的方式，是叙事形式，也是一种主题模式，也就是说，作者是靠回忆来结构小说的，同时回忆也成为一种艺术主题。

关键词：普鲁斯特；回忆；生命形式；艺术形式

《追忆似水年华》是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的一部别具风格的小说,是20世纪的经典作品之一。小说是对叙述者“我”的自我追求、自我认识的内心经历的记录。小说注重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的潜意识活动,通过一个“非常神经质和过分受溺爱的孩子”对自己“缓慢成长过程”的追忆，渐渐地“意识”到自己周围人们的“存在”。在小说中，回忆是结构情节的方式，是叙事形式，也是一种主题模式，也就是说，作者是靠回忆来结构小说的，同时回忆也成为一种艺术主题。

一、生命的形式

1、“回忆”是普鲁斯特的生命形式

普鲁斯特出生于巴黎上层资产者家庭，自幼生活无忧无虑。他自10岁患上哮喘病，身体纤弱，最终被疾病夺走生命。他年青时就步入上流社会圈子，被视为上流社会的纨绔子弟。父母亲相继去世，他深感孤独，被人骤然遗弃。随着岁月流逝，他病情愈加严重，细微的声音、气味、光线都会令他疾病发作。这令他忧郁，被迫告别上流社会，离群索居，他把自己关在百叶窗常年紧闭的斗室里，而他最后终于赋予了这种生活以最好的方式：即在回忆中写作，在写作中回忆，这是一种以回忆为主体的生命形式。

与众不同的经历有助于他把人物内心世界描写得惟妙惟肖。“这是导致他特殊精神状态的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在身体处于半瘫痪的情况下，在极度的孤独之中，他希望通过文学创作重构早年的心理发展和他失去的全部精神世界”[1]。由此可见，普鲁斯特的文学创作与他独特的个人经历息息相关。“疾病使他不会像我们常人那样受到时钟的干扰，乃至分散注意力，反而让他发现一种更为珍贵的时间：内心的延续”[2]。他的时钟与常人的时钟不同，我们时钟的指针永远向前走，他的时钟的指针则是向后退。他的回忆是复得往昔时光，战胜时间，创造新的生命。

2、“回忆”是叙述者“我”的生命形式

《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在斯万家那边》的第一句话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它描述了小说的叙述者“我”一段时间里恒常的生活情形：早早躺下，又无法成眠，在床上辗转反侧，进入一种沉思冥想状态。小说接下来的几十页描述的正是“我”失眠夜的冥想。它描摹的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即早早上床靠回忆打发漫漫长夜的生活方式。小说的第一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描述的正是这样一种惯常的生命形式，即是叙事者“我”的生活形态。

“那完全在回忆中度过的生活是所能感到的最最完美的生活，回忆的兑现比任何真正的现实都要丰富得多，它还具备了任何现实都不具备的可靠感。一种回忆中的生活关系总是已经度入了永恒的，再没有时间上的计较。”[3]回忆不仅成了“我”惯常的生命形式，也成为“我”生活中幸福感的源泉。叙述者“我”在成年后，感到许多往事如烟而逝，面对时间的消逝，年华的流逝黯然感伤。可是本来已经模糊，甚至是已经遗忘的往事却又不时的再现在脑海，在出现和当年相类似的声音，气味，感觉时，这些现实中具体的事物便又将沉寂在脑海里的往事唤醒，而当时当地的感受，感觉，感想又在他的心中得以重现。“昨日重现”使马塞尔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这种回忆所带来的感觉要远比经历事件本身的感觉更加使人愉悦，一种超越了“彼时”和“此时”的幸福感。

二、艺术形式

“回忆”在《追忆似水年华》中体现为几个层面：首先小说中表现为“我”在回忆，整部小说都是回忆的产物；其次，在小说中，回忆同时又是结构情节的方式，也是一种主题模式。也就是说，作者是靠回忆来结构小说的，同时回忆也成为一种艺术主题；

1、叙述形式

《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句话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 这种用第一人称进行叙述的方法蒙蔽了不少读者和批评家,以为普鲁斯特写的是自传。其实不然。早在1920年,作者在给雷尼埃的信中就写道:“‘我’是一个纯粹的程式,通过回忆现象来激发作品是一个有意识的方法,正如夏多勃里昂那样,在蒙波瓦西埃听到斑鸫鸣叫时,便想起了贡堡的时日。”[4]。言下之意,这部小说的结构排斥了自传体,作者通过“我”的回忆为其作品设计的一个叙述形式。

普鲁斯特这段话基本概括了《追忆似水年华》这部作品的特色。普鲁斯特在构思他的作品时,曾经经历了一个困难时期:“我还注意到,在我虽未有意识地下定决心、却感到自己已准备着手进行的艺术作品的创作中将会遭到巨大的困难。”[5]因为作者必须将构成过去回忆的不同素材连接起来,而现在与过去的时光又是不可调和的,回忆的假象也是不会持久的。作者感到，用回忆的方法无法找回过去的时光,找回记忆和才智始终没有找到过的东西。“我们在艺术作品面前无丝毫自由,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进行创作。”[6]所以,他必须发现一条超越自主回忆、实现自由叙述的自然法则。最后,他找到了第一人称的“我”,创造出一个新的叙述形式。

2、主题模式

《追忆似水年华》的主题句可以概括为“自我凭借回忆的方式追寻失去的时间”，“回忆”在普鲁斯特这里最终升华为把握过去的方式，也就成为确证自我的方式，他认为:“人的生活只有在回忆中方能形成真实的生活，惟有过去是属于我们的，而真正的乐园是我们失去的乐园”。这种通过“回忆”追回的时间是真实的时间吗?是的，普鲁斯特对此深信不疑。

他认为，现实世界是不真实的，外在的生活只是披在我们身上的一件外衣。因为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永远受到我们自身的观念和的歪曲和肢解。这样，世界便不只是一个，而是有多少个有意识的人便有多少个。所以，重要的不是生活在各种幻觉之中并成为这些幻觉的俘虏，而是要在我们的记忆中寻回失去的时间和乐园，这才是唯一的真实。普鲁斯特虽然深知无法在现实中寻找记忆中的图景，但是，他相信在回忆中却可以寻回现实中的图景。

玛德莱娜点心事件出现在小说的开始部分。某一年的冬天,从浸泡一块玛德莱娜小点心的那一口茶的味道中,已经成年的叙述者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升起。在这块小点心的感官经验中,叙述者开始发现在开篇的回忆中所遗忘的东西。

玛德莱娜点心的知觉事件把贡布雷的生活世界从偶然性中释放出来,打开了叙述者的回忆之门。普鲁斯特对此曾作过这样的阐释:“我们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环境中领略到同样的感受,因此这些回忆便把这种感受从一切偶然性中释放出来,使我们看到其中超越现时的实质,那恰恰就是美的风格的内容,只有风格美才能表现这种普遍而又必然的真实。”[7]玛德莱娜点心事件,是过去与现在共同拥有的有关幸福的经验。它是过去与现在的事物所拥有的共同特质,因此它也就是一种实体的存在,于是,关于过去的幸福时光永恒地被再度唤回。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追忆似水年华》一开头就奠定了“回忆”的主题，小说第一句就向读者暗示，一方面是叙事者“我”在回忆，而另一方面，真正展开回忆的却是当初的在失眠夜那段日子中的“我”。只不过此在的“我”是“隐”的，而当初的“我”是“显”的而已。回忆既是“我”的一种生活形态，同时又是小说的结构方式，即小说是以回溯的形式讲出来的。在这个意义上，“回忆”既构成了生命的主题，又构成了艺术的主题。

（作者单位：广东省东莞理工学院城市学院）

参考文献：

[1]刘成富.《20世纪法国“反文学”研究》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2:29.

[2]夏中义.忏悔人生―克尔凯戈尔如是说.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

[3]普鲁斯特:《在斯万家那边》,李恒基译,《追忆似水年华》中译本上卷,译林出版社1994年版,第3页.

[4]普鲁斯特:《通信集》第19卷,菲力浦・戈尔勃评注,普隆出版社1991年版,630、631页.

[5][6]普鲁斯特:《重现的时光》,徐和瑾译,《追忆似水年华》中译本下卷,译林出版社1994年版,504,509.

[7]马塞尔・普鲁斯特《普鲁斯特随笔集》,张小鲁译,深圳:海天出版社, 1993年,第24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