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死遗言》说出来和说不出来的话

时间:2022-08-31 07:19:03

事实上,芦山地震是我第一次在现场进行地震报道。五年前汶川地震当天,在总社负责首日外文英文全天滚动报道到凌晨,看着不断入库的图片和素材,我不后悔我在这里,但希望能在那里,直到事了,未能成行,总觉得欠下一笔债。

到芦山,作为记者,是还愿来的,而身为川人,是还债来的。

写什么呢?我不担心。只要走出去,就会有故事。我喜欢关于人的故事。

怎么写呢?出发前,领导特意短信:专业,不要带情绪,学习NHK。

4月21日凌晨快四点到了芦山县城。22日7点半出发,已经来晚了,势不容缓,目标重灾区龙门乡。交通很糟糕,但我们希望能尽可能到达乡村。

途经某村落,看见路旁有大量群众聚集,立刻下车,居然是陈光标带领的救援队在发矿泉水,当然跟上。“大善人”告诉我,村民说有人死亡,他坐摩托车要进到里面去查看。我也请围观的一个年轻人开着摩托载我同往。

我是被一群妈妈们堵着被迫下车的。她们以为我是陈光标的随行人员,急着倾诉困难。其中一位年轻女子说的“我奶奶都没有了”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带着我去了倒塌的屋前,指着院坝里碎石间两大块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渍说那是爷爷为了救奶奶受伤流的血,我想我的第一个故事有了。

她很激动,方言不同,语速又快,听完大概,我才知道她不是事发时的目击者,随即找来她的母亲,也就是稿件中的儿媳,大伯父和稿件中没有出现的二伯父,又听他们各自再讲诉一遍,相互佐证,搭建起完整的经过,两位老人的人生经历也梳理了一遍。

原来老妇人得了风湿,行动不便,所以喜欢坐在沙发上,所以事发逃命的可能不大。原来老爷子婚后就参军,老妇人一等5年。

更重要的是,四人复述的过程中,都提到了老爷子几次让老奶奶先走。这成为穿起这些所有情节的那条绳子。

细节呢?我想起了我的爷爷奶奶,他们也是独居,有属于自己的习惯和生活规律。我请几位亲人给我还原老人一天的生活轨迹,我想知道他们本来生活的样子。地震究竟带走了什么?

整个采访的过程也就是40分钟左右,还有同伴等我继续前行,不容拖延。回到车上,我基本已经打好腹稿。堵车的时候趁机写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你先走,我跟着来"——龙门八旬夫妇生死遗言》。这样的有感觉的状态不多,上一次是写《寄往天堂的信》。山间没有信号,稿件是返回县城发的。同事在微信群说“泪崩”,友人在网上看了稿子,说“火了,但是你一定哭死了。”其实没有,从采访到写完,没有哭意,也没空去看发出来的版本。

直到两天后,一个字一个字看完China Features网站配图播发的中英文稿,我才第一次落泪。

我们说了很多话,说不出来的话似乎让我们记得更久。

关于那句“生死遗言”——你先走,我跟着来。我自己的理解是,第一次是儿女们送老人去医院,老爷子让老伴先走,是因为他知道老伴伤更重,更需救治,第二次是要转院,他让老伴先走,他还是以为老伴伤势更重,医院肯定会让她先走。

我心中还有他没有说出来的第三次,就是网友们普遍认为的,或者更愿意认为的那个意思——黄泉路上你先行,我随后。以他的经历,想必当时已经预见结局。

遗憾还有很多,比如老爷子参军,都经历过什么战事,为什么要转业务农?老奶奶等待的五年做什么?

后来我电话得知,老爷子已经又转院成都,老奶奶下葬了,但是不能放在老爷子希望的地方,因为可能要塌方。

这都是我没能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如何说出的话。

报道原文:

特写: "你先走,我跟着来"

——龙门八旬夫妇生死遗言

新华社四川芦山4月21日电(记者易凌 李来房)“你先走,我跟着来。”这是80岁的四川芦山县龙门乡王家村村民陈得荣在20日地震后对相濡以沫近60年的老伴李启琼说的最后一句话。

“奶奶看了爷爷一眼,说不出来话。”孙女陈建芳回忆说。

就在地震前一晚(19日),在四川成都打工的小儿子陈素明夫妇趁着周末两天放假回来了,上一次他们回家是在一个多月前。

“到的时候都晚上10点多了,两老子(当地媳妇对公公婆婆的称呼)都睡了,”儿媳罗子芬说,第二天(20日)不到8点就醒了,他们起得比平时早,估计是晓得我们回来了,有点兴奋。

罗子芬走出房门到旁边的厨房准备煮面,跟着出来的丈夫被邻居招呼聊天,老爷子也跟着刚刚走出屋子,地震就发生了。

“男老子马上冲回去看女老子,结果被砸断了脚,痛得嚎,还使劲喊我们进去救女老子。”罗子芬说。

随后赶来的大儿子陈树林和弟弟一起先把父亲救出安置在院坝,随即冲进客厅,发现坐在沙发上的母亲被压在一整堵墙下,“砖头从脑壳铺到脚,基本看不清人”。

倒卧在院坝的老爷子左脚踝骨骨折,“骨头都伸了出来”,血流不止,还在喊儿媳去叫人救妻子。

直到看着两个儿子把满脸尘土的妻子抬出放在身边,陈得荣才大哭起来。此时李启琼表面看不出受伤,但嘴角有血,儿女问她伤情,她说“哪儿都痛”。

随后,陈得荣目送妻子被儿子抬进装水泥的手扶“斗斗车”送走。“我妈抬出来时,我们都晓得她情况不好,肯定受内伤了,爸说让她先走。”陈树林说。

在村边的马路旁等了好一会儿,一位好心的私家车主在10点左右将李启琼送到7、8公里外的芦山县人民医院。陈得荣随后被另一辆“板板车”送来。

儿媳带上了三、四床棉被,铺在医院外地上,两人中间隔了“两三个人”,都打上了吊瓶。

孙女陈建芬发现奶奶的伤情每况愈下:“输了一会儿液,喊她就没有反应了,嘴巴闭得紧紧的。大家都在外头,人又多,医生没有办法好好检查,就开了条子说转院去雅安。”

在一旁照看父亲的陈素明也被医生告知老人需要转院去雅安,因为“现在的条件没有麻药,也根本没有办法接骨头,再下去感染就麻烦了”。

陈得荣得知要转院,对着妻子躺着的方向说:“你先走,我跟着来。”

事实上,陈得荣被安排先转院了,因为“还可以救”。就在“120”载着他走后不久,上午11点10分左右,孙女摸不到奶奶的心跳了。

“男老子女老子同岁,17岁结婚,1951年男老子参军,1955年退伍,女老子一直等,两个人的感情好,女老子得了风湿走不动,男老子照顾了30多年。”小儿媳罗子芬说。

如果没有地震,这对老夫妇4月20日大概是这么过:八点半左右起床洗漱后,老太太会坐在客厅那个裹着褪色绯红沙的三人沙发上,打开电视“听”;老爷子去准备早点,通常是素面,老太太那碗不放海椒;两点左右吃过简单的午饭,如果天气好,老太太会到门前院坝和老爷子一起晒太阳,不会怎么说话;晚上接着一起“听电视”到九点左右休息。

但是没有如果。

转院到雅安的陈得荣20日下午一点左右从陪护的小儿子口中得知妻子离世的消息。

他让儿子告诉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的孙女:“办好后事好好送她走,就埋在屋外头的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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