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8-31 08:13:07
回忆像个说书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诉说着你?我一起走过的日子。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心里无法割舍的姐弟深情。
1
你终于醒了。
那天妈给我打电话，未张口说话先哭了出来，说你被车撞了，在医院抢救呢。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惹事呢?我公司的事情一大堆，上司知道我要请假脸黑得跟包青天似的，我今年的奖金又泡汤了!
都是因为你。
坐在飞机上我就和自己细数你的种种劣迹，对了，我还要买当天昂贵的机票回家看你，以你姐姐我在上海3年没打过一次出租车的吝啬，我本来该买最慢最便宜的火车票的。
去年过年我在公司加班没回家，给家里打电话时，妈和我说话，你在那边瞎生气，怎么又不回来了呢?姐太不像话了。轮到你接过话筒，却只知道对我傻笑，注意身体，姐。
我嗯嗯啊啊应付你，就像小时候一样。
你的童年真惨，5岁发烧烧坏了脑子，从此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边吸溜鼻涕一边傻笑，姐，肚子饿了呢。姐，这是什么。姐，姐……
天知道我是多么烦你啊!每次出去玩我都要在巷子口绕几圈甩掉你的追随，好在你蠢，花不了几分钟，你就被丢在不知道哪条小路上了。
你找不到我，只会哭，引得附近的不良少年都来欺负你玩，他们扒掉你的衣服，围成一个圈在你的头上撒尿，你被推来推去，眼泪都哭干了。直到他们丧失了整你的兴趣，你才得以光着身子走回家。就这样，你还每次都要跟着我，实在不可救药。
不要怪我从来不肯亲近你，我肯认你是我弟弟就已经很不错了。上学那会儿，你每天在我学校门口等我放学，一看见你那哈喇子流到衣襟上的蠢样，我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人人都知道我好强，门门功课考第一，可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一个弟弟呢?
我们的童年总是这样的一幅画面，我在前面发狠地走，健步如飞，你在后面小跑着追，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姐，你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我本着从不认识你的态度，坚决不回头。
2
我们家是最底层的小老百姓，我和你从小两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要物尽其用，你的衣服裤子是我穿过剩下的，我用的喝水杯是你吃完的药瓶。我们的生活从来就是紧巴巴的，一个生日蛋糕都是奢侈。
我还记得我15岁生日那天，一如既往没有蛋糕，我闷闷不乐地坐在台阶上，你走过来说，姐，我今天要给你送礼物。
我懒得理你。然后你就不见了，一直到吃晚饭你都没回来。我只好出门去找你，走着走着就哭了，你看，我连生日这天都要被你折腾得不得安生，当你姐姐，真惨。
谁知你突然像个泥猴似的蹦出来，姐，你在这干吗?
我恶狠狠地对你说，回家!
后来才知道，你去给我准备礼物了。看着你脏兮兮的样子和一脸的疲惫，第一次，我觉得心疼你。
妈给你洗过澡后，你笑嘻嘻地跑来，姐，给你。我接过那个玻璃罐子，心里升起丝丝暖意，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次你生日，姐会带你出去玩。我说，你立刻欢呼雀跃，连我也被你感染了，抱着你的罐子跑去灯下打算细细欣赏。
啊!
只听我尖叫一声，把你的罐子猛地一扔，天，你知道什么叫礼物吗?
你这个笨蛋，居然给我抓了一玻璃罐的虫子!
罐子被我一摔，碎了，里面各种各样张牙舞爪的昆虫四散奔逃，很快隐匿进家中的各个角落，我和爸妈抓了几天都没抓干净。
爸爸把你打了一顿，晚上睡觉时你屁股疼，很委屈地叫我，我只说了一个字：滚!
这以后连着3年，你每次过生日都要提起我当初的承诺，“你说带我出去的，姐。”
我不理你，事实上，一直到我离开家上大学，你说的所有话我都充耳不闻。
3
我上大学后，妈给你在咱家附近的残疾人福利厂找了个工作，做成鸭蛋。
黄沙、粘土、粗盐和精油加水混合，搅成泥状，均匀地糊在新鲜鸭蛋上，然后一个一个摆进腌制的大瓮，密封3周后取出，剥去泥沙，蛋黄油香的成鸭蛋便做好了。从此无论是用白水泡，用开水煮，加油爆炒，咸味都再也不能完全去除。
就像你只是不停地叫我，姐，从6岁叫到18岁，我就把你放在心里了一样。从此任谁再做什么，都不能把你从我的生命里剔除出去。有时候我会想，你这个傻子怎么会如此聪明?居然把我当做成鸭蛋一样腌制了。
大学第一个学期放假回家，我用打工赚的钱给你买了一身衣服和一个毛线帽子，你骄傲得不得了，当天就穿着跑去福利厂炫耀，逢人便说：“我姐买的，名牌，你有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而你给我的回报，就是不停地叫妈给我快递你做的成鸭蛋。傻瓜，快递的钱比鸭蛋都贵了。妈只好表面上瞒着你说寄了，私下偷偷把那些鸭蛋送给邻居吃。那都是你从厂里买回来的啊，你的零用钱就用来买鸭蛋了。
后来我再回家，你问我鸭蛋好吃吗，我说不好吃。早就吃腻了，别给我寄了。
你很失望，低着头默默地走开了。
大学毕业后，我攒了一点钱，把你接到上海，去一家有名的医院检查你的脑子。你害怕医生，死活不肯配合。急了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喊大叫，我一个人拼命地拉你。此时你已长成一个男子汉，身高181cm，健壮结实，一抬胳膊就把我撞倒在地。那么多人的注视下，我一次次爬起来，披头散发地哄着你，羞得满脸通红。最后我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打上你的脸，给我安静一点!
你被吓住了，像小时候跟在我后面一样怯懦着叫了我一声，姐。
检查完我把你领回家，开门时你看了看我，还是心有余悸的眼神，我不觉内疚起来，干是又转身出门去买菜，回来给你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
你狼吞虎咽地吃完，后来我去洗碗，你就在旁边看着，一脸专注。
我问你看什么呢，你说，“想看看碗怎么洗。”
“看这做什么?”
“妈说我在你这没有用处只会添乱，让我早点回去。我要是会洗碗，就有用了。”
后来你还是回去了，你很不情愿，竭力要向来接你的爸爸证明你会洗碗，唉，你就是这么笨，还固执，最后我硬生生顶一句：“有用我也不要你!你还要赖在我这儿了。”
4
几年前妈就和我说过，你挣的工资她都存起来，加上家里的存款，准备着以后有一天她和爸不在了，送你去疗养院。
妈问我，好一些的疗养院，要多少钱一年?她怕你以后没人管，流落到外面受苦。
我嘻嘻哈哈打马虎眼，妈摇摇头，“你倒是关心一下你弟弟的事情啊。”
你听了，转过头来说，“姐关心我的，妈，这电视就是姐给买的。”
我瞪眼，“看你的电视去!”
你一听，以为我生气了，跑过来说要给我洗袜子。咱俩的袜子加在一起，你揉揉搓搓折腾了一下午。后来吃饭时说，今天洗了13只袜子，好累。
我诧异。怎么会有单数的，是不是有一双袜子只剩下一只了?
你认真地想了想，说，不是啊，是有3双袜子都只剩下一只了!
我顿了顿，哈哈大笑。
其实你挺好玩的，想当初的那一罐子昆 虫，虽然是我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匪夷所思的生日礼物，但因为是你送的，现在想来也很可影，
我在城市里摸爬滚打，一年都不能回去一次。于是某天你突发奇想，要来看我。
妈借口你的记性不好，记不住我住在哪里，不让你来。你就把我的地址抄在小纸片上，随身带着，有空就掏出来背，还自己默写。你嘴里念念有词好多天，福利厂的领导以为你疯了。通知了家里。妈无奈，只得让我帮忙。
我把你叫来接电话，你张嘴就背我的地址，被我劈头盖脸地一通臭骂。
我说我没钱，买不起房子，你要在福利厂给我挣钱，我买了房子你才能来。
“好好挣钱，听见没有!”我用恐吓的语气警告你。
你果真把我的话当圣旨。两天以后，妈打来电话，哭笑不得，你把家里的存折都藏起来了，说要给我买房子。吃饭的时候还会挨个问每盘菜的价钱，要是稍微贵点，你就要发脾气，不吃这个，要省钱来给我姐买房子!
5
飞机一落地，我就直奔医院。
你那时还没醒，医生说。有可能醒不来了，问还治不治，要治，每天的住院费是一大笔钱。
我斩钉截铁，治!
接下来的日子，我跑遍了亲朋好友，向有钱的借钱，向有人脉的打听好医生。妈在你床边哭，让我和你说几句话。
你躺在白被单里，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着。其实你长这么大都没怎么变样子，我看着你熟悉的脸，觉得你随时都会突然坐起来，跟在我后面叫我，姐，你说带我出去的。
想到这里我摇摇头，继续出门奔走。
我不肯和你说话，因为心知有可能这就是最后一句话了。谁要和你告别啊，这些天我一滴眼泪都没流，不能给你这个傻子机会破我的防线。我还要硬挺起来去别人那儿借钱呢。
唉，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是为了你，我也这么过来了。所以这次你若不醒来，都对不起我。
也算你争气，那天早晨我前脚回到医院，你后脚就睁眼了。我冲上去骂你。笨蛋，摘什么唾这么久!
医生噔我，你怎么这样，自己弟弟都不爱。
妈笑出了泪花，“不是啊，她最疼弟弟了，小时候他发烧烧坏了脑子，她抱着医院的床哭得惨啊，才7岁的小孩子，哭得气都喘不上来，而且这次他住院，也都是他姐姐到处凑钱……”
你听见了，突然转过脸，吃力地问我，“那你现在是不是没有钱买房子了?”
“笨蛋!”我骂你。
其实我才是笨蛋，我7岁时就为你哭过了，现在干吗还要忍得这么辛苦?
我一放纵你就慌了，“你别哭，姐，我还能给你挣，我们厂又涨工资了!”
嗯，你该给我挣，因为那房子，也有你一间。
我才不送你去疗养院呢，你欠我的，你得给我洗一辈子碗。
你却只懵懂地看着我，孩子一般的眼神。
好吧，好吧，其实我爱你。真的。虽然，你只是一个傻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