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时间:2022-08-28 06:08:10

【主持人】在心海深处,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影像,他/她或是公共人物、各行各业的偶象,或是某个阶段遇到的某个人。这些人让夜晚璀灿,让心灵发颤,让那个叫潜意识的东西,时不时地跳到意识中,清晰地说――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29岁,老了

尹小姐 29岁

教师

【诉说】23岁那年,我到美国留学。苦读6载回到家乡,在一所一批本的大学当了老师。为了这个职位,全家使出了比去美国更大的气力。找关系,付钱财,终于在2011年的3月搞定。老妈说,留学美国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在大学当上老师,是到了遵义。只有我找到老公正式出嫁,才是到达延安,才叫全面胜利。为了这个胜利,我有过两个月内31次相亲的经历,但每见一个,我都觉得离胜利又远了一步。老妈急得满嘴是泡,天天在我耳边唠叨:“你老了,再这么挑下去,就没人要了。”

为了证明这么说没错,老妈讲了她的好姐妹王姨的婚变。53岁的王姨遭遇了24岁的小三,55岁的老公几番挣扎,架不住小三怀了孕,王姨只能败下阵来。离婚后,她心灰意冷,见谁跟谁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越老越花心,不像女人,越老越忠诚,可忠诚打不过花季啊!”说完这事,老妈又会接着说:“中国的男人都想吃嫩草。像点样的,都往二十来岁的瞄,25岁是道线。没吃嫩想法的,都是残次品。”

原来,29岁就老了,是以25岁这道线为标尺的。早知这样,我就不回来的了。在美国时,我房东的女儿在婚姻中介所工作,她叫琳赛,没少跟我说,美国男人的择偶要求,在年龄上都很“OPEN”,用中文讲就是开放,不设限。他们看中的是胖瘦和长相,一个25岁的肥胖女孩和一个50岁的苗条老女人,他们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后者。

有一次,琳赛接待了一位54岁的中国女人。开始时她特别不自信,总是强调自己的老。琳赛却说:“50出头正当年,60出头才是第二春。我们这里最稀缺最宝贵的,就是你这个年龄段的。美国女人都愿找50岁以下的,55岁以上的老男人就变成了困难户。他们对年龄真的没有上限。有些男人甚至标明,只要身体健康,70岁都可以。美国的老女人,在小男人面前都非常自信,对男人年龄的要求,可以从25岁选到50岁。近十来年,亚洲女人成了香饽饽。原因很简单,东方女人温柔善良、贤惠聪敏,又会疼男人,身材还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

后来听琳赛说,要求跟那位54岁的中国女士见面的美国男人,竟达50多位。其中30位在45岁左右,另外十多位,在50岁到65岁之间。中国女士对那些45岁左右的一概拒见,琳赛摇着头说:“真搞不懂你们中国女人,放着40岁的男人不要,硬是愿跟那些五六十岁的老男人为伍。”

当时听这些时,还觉得是件跟自己无关的有趣的事。可刚一回国,我竟一下想起这件事,好像变得跟自己息息相关了。满耳都是剩女、老了、没人要了的声音,我变得特别焦虑、敏感。越这样在那些关心你的阿姨阿姑眼中,越成了剩、老、独的标志。我想逃,逃回美国。本来,我是可以留在那里,水到渠成地成为美国女人的。但就是想做中国女人,我才义无反顾地回来。是活生生的现实和实实在在的困境,让我想成为本该成为的美国女人。在那里纵有万般不好,但没人逼你相亲,没人让你恨嫁,更没人把你跟老处女、神经质、格色、没人要之类的损词联系在一起。

【诉说】从懂事起,我就知道父亲是老板,我们家开了很多厂子,很有钱。我是石家三代单传的男孩,万贯家私的唯一继承人。我一直在最贵、最豪华的环境里成长,父亲早早就为我做了规划――数学思维和经济头脑的培养,从幼儿园开始。

但我对数字和逻辑思维,非但不感兴趣,还有种天然的排斥。我喜欢画画,起因是小学时教美术的老师,是位非常吸引人的年轻女子。她带着我们画太阳,画蓝天,画花,画鸟,画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东西。学校因为有了她,变得比家好上百倍。我常在梦里变成她,推开家门时,也常幻想着,迎面站着的是她该多好。

就这样,我迷上了画画。初一的一天,我写生回来,父亲一气之下把画具都烧了,边烧边说:“你这是不务正业,是丧志。这样下去,你能考上名牌大学吗?有本事继承家业吗?”我反驳说:“我长大了,有自己的理想,我不想走你的路,不想继承什么家业。”没等我说完,父亲一个巴掌打下来,我被掀倒在地。那天家里没人,他发了疯,竟把我绑到大厅的柱子上,用皮带抽,直到我服了软才停手。

我只能妥协,收住心走高考路。这条路的枯燥和沉重,让生活变得毫无光彩。无数失眠的夜晚,我会想起那位美术老师,想起自己画的那些画,才觉得活着还有一线生机。我托人打听过她的情况,传回的消息是她跟老公去了海南。于是,我常在校园面朝南方发呆、冥想。这样的心理状态是不可能出好成绩的,高考时,我的分数只够上专科。父亲没责备,而是干脆把我送到英国攻读工商管理专业,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要花上30多万。

我虽然超烦这个专业,但能远离父亲,可以自由支配课余时间,还是万分欢喜的。在英国,我在课余时间再次拿起画笔,经常四处写生。我用了6年多的时间,才拿到专业文凭,花掉父亲几百万的钱财。2010年我回国,很自然地成了父亲公司的副总,深入到了家族财富的核心地带,才发现父亲的所有企业,都是骂名远扬的血汗工厂。

一次,在中层以上干部会上,我说:“我们这里的工人太辛苦了,车间里连空调都没有,只有几台大电扇。这么热的天,加上机器运转产生的热量,室内至少在50度以上。铝材在加工过程中,又会产生巨大的铝尘,被风扇一吹,更容易被吸入体内。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如何加班加点,而是改善生产条件,升级环保设备。”

父亲一言不发,气得脸铁青。晚上,他大骂我:“你这个猪,不,是狗!我花好几百万,养了个吃里扒外的狗!”我反问:“我说的不对吗?你这么做跟剥削有什么两样?”他抬手要打我,可这次,巴掌落不下来了。因为,我已长成1.83米的大男人,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然后狠狠地甩了一下。他气怔了,眼泪随即流下来。

我被解除职务,失业了。父亲天天晚上在家里顿足捶胸,“作孽,作孽呀!花几百万养了个掘墓人,这份家业迟早会被败光的!”我戴着随身听,强忍着不听。但多少年来积累的冲突和怨恨,用音乐是掩盖不了的。于是,我购买了全套画具来到郊外,全身心投到写生中。我跟妈妈说,告诉父亲,我对那个狗屁继承人根本不感兴趣,我在小学就立下志向,要当一名美术老师。

都说上帝关上一扇门,又会打开一扇窗。就在我感到绝望,对明天茫然时,小蔡出现了。她是师范学院美术系的毕业生,是个酷爱画画,但家境贫寒的苦孩子。毕业一年多的时间,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只能靠打零工维持生活。我是偶然间,看到她在一个小区的库房里,给几个小孩子上美术课。那又黑又亮的长发,那瘦瘦的肩头,那执著的目光,都像极了当年的美术老师。爱情就这样说来就来了,我没能成为老师那样的人,但却找到了像老师那样的人生伴侣,我看到了春天。

父亲再次发飙,他吼道:“别跟我说什么爱情、艺术,没有你老爸的血汗工厂,没有我老石这个剥削阶级,你是个屁!那女孩穷得连饭都吃不起,没有我的钱你拿什么玩艺术?天天喝西北风,你还有体力去风流吗?”他把我关在一处闲置多年的别墅里,派专人看管。他还找到小蔡,扬言花高价买分手,被小蔡拒绝后,竟找到小蔡的家人,又是哄又是吓的,小蔡从此消失了……

我终于崩溃了,一天晚上,我让人买了一箱啤酒,把沙发挪到厨房,打开煤气阀,躺在沙发上边喝酒边……真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痛恨那几个看管我的人,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我没死成。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已经说不清了。但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却非常清楚,那就是,我不想当什么狗屁继承人,我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诉说】12岁那年,正是期间。一天,我家那条小街的尽头,突然多出一个小木板房和住在里面的女人。那女人看上去不老,还挺好看的,却满头白发。听街坊们说,她是个“”,歌舞团的钢琴老师,公然反对《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关了3年监狱,回来后被“宽大”到这条街上,以糊纸盒为生。她的丈夫是个歌唱家,因为拒绝跟她划清界限,死活不离婚,被开除公职。他追随妻子的足迹也到了小街上,但妻子怕世事难料,以后还会连累他,就自己划清界限,拒绝跟他一起生活。于是,他在小街的街口,搭了个小棚屋住下,以捡破烂为生。

那时,只要一听“反对”,大多数人的反应先是恨,然后是恐惧。可对这个白发女人,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更怕不起来。她穿的衣服虽然洗得都露本色了,但看上去是那么合体,显得腰部很有型,领口还翻出小碎花的衬衣领。听居委会的大妈讲,她糊的纸盒又快又好,像她这个人似的,利利索索,有型有款的。最难忘的是,小木屋的小窗帘经常变换。蓝底白花的,现在才知叫蜡染布;一边带坠子的,现在才知叫流苏。在昏黄的灯光下,这些叫蜡染、流苏之类的帘子,给一个少年的单调青春,带来不少的暖意和畅想。

终于有一天,我走进了这间小屋。街口的丈夫让我给他妻子捎来一张纸条,打开它的瞬间,我发现白发女人的眼睛一亮,纸条上写着一行英文字――“I LOVE YOU”。这字我认识,英语老师教的“热爱”,基本就是这样写的。我刚想走,她叫了声“孩子,等一下”,声音如歌如梦,我情不自禁地站住了。只见她拿出一张印着鲜花图案的信笺,在上面写了这样几行字:“亲爱的你不要来,等天亮吧,等花开吧,等春天吧,你再来。”

我知道这叫诗,但我读到的诗,除了写的,就是红卫兵喊的,还没见到这个样子的。我虽然好奇,虽然费解,但心却像过了电似的,有种说不清的感动。我记住了它,常在心里念叨它。渐渐地,我发现它成了我对未来的一种向往,在鲜花盛开的春天里,遇到一个像白发女人,头发却黑亮的姑娘。

这个姑娘直到1977年才出现,她就是我现在的妻子。那年我俩相约参加高考,为了不分散精力,决定一个月见一次面。一次,她相思难忍,跑到我家门外等待。我俩在路灯下小聚,分手时,我把写好的纸条送给她,上面写的就是白发女人写的那首诗。

现在,一切都成往事。但回想起来令我欣慰的是,我和妻子的奋斗路,精神气质上跟当年的钢琴老师十分相似。我没有白发女人那样的悲剧人生,是我的幸运。但她带给我的那些美好东西,让我从12岁起就一直在心里说,谈一场像她那样的恋爱,找一个像她那样的伴侣。W

责编 / 陈洁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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