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殿堂中的坚守

时间:2022-08-27 08:15:58

那些声音,又在濮湖澜的耳边苏醒了:楼上有人一边吆喝,一边大声开着玩笑;小孩子们追打着,吵闹声搅破清冷的楼道;远处的狗吠声和鞭炮声,穿过空旷宽敞的街道,传得很远。

如果不是冬季,他宁愿在他的“图书馆”里睡下。那是一个让他躲避人群,“书香满屋,温馨而自然”的地方。

冬季里,“图书馆”的烟囱里会时常冒出烟来,表明这个被称为“史上最简陋的图书馆”还“活”着。

史上最简陋的“图书馆”

老濮所在的129团场,还有个名字叫五五新镇,因距离奎屯市有55公里而得名。

“图书馆”就建在129团场入口处,紧挨217国道,背后是团场的长途汽车站。即使最不熟悉路况的司机,也很容易一下找到这里。

事实上,“图书馆”压根儿就不像一座完整的建筑:建成近20年,前高后低,破败不堪。墙由黄泥和草敷面、内用红砖砌成,兀立在满地碎砖块和废墟中。

一块布制横幅赫然横贯,被10来个铁钉固定在门楣上方。5米长短、40厘米宽窄,已看不出布的本色。7个斑驳大字依稀可辨:图书馆――茅以升题。靠近些,仔细分辨,“图”宇内的“冬”被写成“义”,“这是日文。”老濮强调说。事实上,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标准日本语(上册)》中提示,日语的“图”,写作“”。

“化雪和下雨的时候,水都会沿路基而下,流进屋子,地基连年下沉。”破旧墙体上赫然布着一道道虬曲的裂纹,这让老濮印象很深刻。

一屋两间各分前后,潮湿昏暗,低矮局促。自从去年拆迁过后,这里没了电。四季往复,白天的长短决定着营业时间。“天一黑,就没法卖书,我这有好几万册书呢。”老濮颇有些不悦。

一张样式陈旧的桌子和3只板凳,见缝插针地摆在由碎砖头和木条木板拼凑成的书架中。书架上,以“政治、经济、文学、法律”等小纸片分类的各类书刊,或立或斜地陈列,多数都是书边翻卷,灰头土脸,有的还带着明显的被老鼠啃咬过的痕迹。

桌前一架小煤炉,几节烟囱拼成“Z”型,蜿蜒着伸出塑料布罩裹的破窗。炉内一小堆炭火互不依靠地各自吐着青烟,和着炉上那口只有一只耳的肮脏铝锅里的水汽,有浓有淡,有轻有重,或细或粗地袅袅纠缠,这让破屋在凝重中透出些许轻盈。

2008年初,网友祖希路过这里,拍下照片,上传至网络,发表了一篇名为“中国最简陋的图书馆――在五五新镇的边上”的贴子。天涯、搜狐、西祠胡同、大旗等各大网站转载,也有媒体开始跟进报道。

这个被网民称为“史上中国最简陋”的图书馆,由此,渐为人知。

收破旧书建了图书馆

1985年,团场已经开始推行土地承包。老濮摆摊做起了小买卖,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售卖的商品,是从自家搜罗出的100多本旧书,“装了满满两洗衣盆呢。”老濮说。

从那时起直到今天,老濮的生活开始和废旧书刊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成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上世纪80年代,已经能吃饱肚子的人们,开始更多地关注被荒芜多时的精神世界。

老濮的旧书摊,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不仅是因为价格低廉,在这里,久违了的工具书、科技书常常能见到,还有很多过去被称为“禁书”的书籍,虽然它们大都破旧不堪。

慢慢地,来挑书选书的人多了起来。“走乡串户,进团下连,什么书我都收。这几年,旧书每公斤一元收购,前些年,还要便宜些。”老濮说。

“两厘米厚的书卖两元,一厘米的卖一元,杂志每本五毛到一块。”老濮伸出两指拿捏着说。靠着低买高卖,老濮的手里有了点积蓄。除了留少部分贴补家用外,剩下的都用来收购旧书。

地摊已经容不下老濮越来越多的书了。于是,团场商店的过道里,老濮给他的书摊找了新的安身之地。可没过多久,越来越多的旧书,让老濮不得不再次寻找个固定的营业地点。此时,他已有了近1万册图书。

1989年,老濮花了300元,盖起了现在的“图书馆”,多年动荡后,老濮终于为自己和他的图书,建造了一个精神家园。

梦想照不进现实

“《周髀》是最古老的古典数学著作,较早的还有《孙子算经》,其中有一条余数定理是首创;祖冲之的圆周率,比德国人早出一千多年……”老濮熟谙《中国古代数学史》。

多年来,除了经营“图书馆”这件事让老濮忙碌之外,“一生都痴迷数学”的他,还要做件“大事”:要给中国数学史研究领域的鼻祖李俨“编一部年谱”,并立志“自己编纂一部《中国数学史》。”

“李俨是《中国数学史》研究的祖师爷。”老濮双手竖起大拇指,迫不及待地说。

老濮地下室里的木床上,一侧摞满了一排几尺厚的资料本,资料本用几十年前的废旧报纸装订而成,已初步成型的《李俨年谱》(上中下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李俨先生说,自修亦非难事,只怕心不专。不求急就,一年不足,期以十年,十年不足,期以终身。”老濮很执着。

而编纂年谱和史学研究,资料的搜集当为首要。从收购来的旧书里和外界有限的帮助中,即便老濮几十年里不间断地辛苦积累,资料量还是差得太远。

“如果我完不成年谱,我死后,就把我搜集到的资料捐给国家或者别的研究学者!”老濮苦心孤诣,痴心不改。

在老濮的心里,编纂年谱、研究数学史,这个被视为“奋斗一生的事业”,是区别他与周围世界的清晰标识。

老濮自己是否愿意明白,这项让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的工程,会不会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梦想与现实间的鸿沟,清晰而深刻。

寻梦途中的无奈

“他那能叫图书馆吗?叫二手书店还差不多!连个营业执照都没有。”

“你们要小心呢,老濮跟媒体打交道,就是要利用媒体,把自己包装成名人,想让团里给他无偿解决新图书馆的房子。”

“人家老濮也是一种活法,有啥可说的?他也是搞文化事业啊!”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误解、嘲讽、诽谤、支持…・几乎每天,老濮都生活在这些各怀心事、五味杂陈的议论里。

“他们有他们的活法,我有我的规则。”濮湖澜用袖口狠狠擦去残留在嘴巴上的馒头屑。

虽然老濮和团领导之间互不对眼,但他们之间有个共同感兴趣的东西――老濮现在经营的图书馆的用地。

老濮想借着拆迁的机会,把自己这个市值不过万元的土屋,换到现在团场长途汽车站里,而且要有产权:团场方面认为,可以给老濮提供一定的空间,但给产权坚决不可能。为此,双方就这样尴尬地僵持着。

“要想拆我的房子也可以,那要依法拆迁!”老濮的态度很坚决。谈话中他并不掩饰他的企图,一点欲望,和一点寂寞的挣扎。

他的世界还是太寂静了,白天书店的生意暂时填补了他的空闲。一到晚上,时间总显得难熬。只有晚饭后,团里敬老院舞厅开始营业后,“声音”才会回到他的世界。

他不挑剔乐曲,丝毫不在意有没有人愿意做他的舞伴,他总是独自起舞。无论什么拍子的舞曲,他都跳得如痴如醉。只是每次他的嘴里都哼着同样的歌词:蓝蓝的天上有小鸟,多么自由多么逍遥……

从舞厅回来后,濮湖澜蜷缩着躺在地下室里的床上,不久,他便沉沉睡去。一只拇指大的飞蛾不知疲倦地围着灯泡转圈儿,撞出噼啪噼啪的声响。

窗外,雪正纷纷落下。夜风伴着雪片掠过“图书馆”颓败的土墙上,干枯的草枝随风瑟瑟抖动,整个团场寂静得只剩下屋顶的风声。

雪落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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