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大洋的寻亲之旅:大爱串起回家的拼图

2009年年初,一份沉甸甸的爱从大洋彼岸传来,一位美国母亲要为她的华裔养子寻找亲人。由此开始,这份爱开始在无数人手中传递,短短几个月内,收获了无数的善良与援助,一片、两片、三片……那张残破的回家地图日渐完整,这场跨越海洋的寻亲之旅,以温情开头,以奇迹结束,美丽而动人……

无私养母心,

美国妈妈为中国儿子寻根

我是谁?为何被抛弃?我家在哪儿?

11年里,已经17岁的男孩克瑞斯汀总是在不停地问自己。

他脑中那些零碎的记忆残片,织成了一个巨大的谜网,将不知所措的他紧紧缠绕,一如十几年前,他站在天桥底下,迷惑而恐惧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除去这些,少年克瑞斯汀的生活平静而美好,他成长在一个单亲的美国家庭,同妈妈和妹妹一起住在马里兰州的伊斯顿镇上。这个帅气小伙子热爱运动,游泳、冲浪、曲棍球都能让他乐此不疲。作为一个典型的美国男孩,克瑞斯汀还有一个梦想,就是加入美国海军海豹特种部队。

但与周遭人迥异的肤色显露了他的与众不同,事实上,他是一个中国弃儿,2001年,9岁的他被34岁的单亲妈妈茱莉亚收养,从此来到了美国。

那一年他过了第一个万圣节,在茱莉亚妈妈身边,他重新得到了家庭的温暖,而后不久,一个新成员加入了进来,那是一个同样来自中国的女婴。有妈妈,有妹妹,这些幸福令克瑞斯汀觉得恍若重生。

但闭上眼,他仍会听见那遥远时空中传来的殷切呼唤,厚实而温暖的土炕,鼻子喷着气的巨大牦牛,横梁上随风飘动的面条……这些画面近在咫尺,他迷失在其中,泪水潸然而下,他明白,那颗渴望回家的心从未改变过。

2006年,14岁的克瑞斯汀像一个成年人一样,与茱莉亚作了一次严肃的谈话,他告诉了茱莉亚自己多年的心结,那些记忆的残片,还有身世的迷雾,是他心头永不可消除的一根刺。

“我要找回我的亲生父母,找到我生命的根源。”克瑞斯汀企盼而热切地看着茱莉亚,“您支持我这样做吗?”

“为什么不呢?”茱莉亚的微笑既慈爱又温暖,“每个人都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位伟大的美国母亲立刻开始了代子寻亲的尝试,她想,应当从最初的源头查起。

克瑞斯汀被收养前的生活,有一个严重的断层,而茱莉亚唯一能找到的,是他的断层后的生活,那时他在洛阳市儿童福利院。

她想到了和克瑞斯汀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是2000年的夏天,茱莉亚以美国国际收养协会社会协调员的身份,在洛阳市儿童福利院做义工,有一天,她带着30名福利院的孩子参观动物园,克瑞斯汀也在其中,几乎是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这个男孩,那时克瑞斯汀8岁,他那如天使般的笑容迅速融化了她的心,她决定收养这个孩子。9个月后,办完所有手续,她把克瑞斯汀带回了美国,直至今日。

往事在头脑中一幕幕闪过,茱莉亚决定,由洛阳市儿童福利院着手,查找克瑞斯汀的一切资料。

但福利院模糊的记录给茱莉亚的寻找带来了难度,根据福利院的档案,克瑞斯汀是在1999年2月27日被人发现并送往福利院的,但据照顾他的福利院保姆所说,克瑞斯汀应该是1997年或1998年来的这里,还有他的年龄,与档案上也有着出入,茱莉亚只好把所有信息总结起来,试图还原克瑞斯汀这一个时期内的生活,并从中找到解开谜题的钥匙。

时光倒回到克瑞斯汀生命中的那个断层,那是1997年或是1998年的2月27日,洛阳的街头仍是春寒料峭,一个6岁左右的男孩出现在一座天桥下,孤独地蜷缩成一团。很快,他作为流浪儿被洛阳市公安局西工公安分局唐宫路派出所送到了洛阳市儿童福利院。

根据中国儿童福利院的惯例,他姓“党”,叫党子杨。随后儿童福利院按照规定,在洛阳市当地报纸了公告,但一天天过去了,这个孩子并没有找到亲人,从此他成了没有家的孩子,待在了福利院,直到茱莉亚出现,给予他新的名字,克瑞斯汀・诺里斯。

克瑞斯汀到底是哪里人?被遗弃还是走失?在这两年多断断续续的寻找中,茱莉亚没有获得更多的有效资料,加上语言不通,没办法在中国进行更深层次的寻找,少年克瑞斯汀回家的路,似乎变得更为渺茫起来。

伸手援亲情,

志愿者跨省寻找地图碎片

茱莉亚的寻找一度陷入了僵局,但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美国母亲,在美国风靡一时的电视节目《美国头号通缉犯》中,茱莉亚曾担任过10年的私人侦探,超乎常人的毅力与聪慧的头脑,让茱莉亚没有选择放弃,而是总结经验,寻找更为有效的方式。在经过两年徒劳后,茱莉亚认为要找到克瑞斯汀的亲人,最好的办法,便是求助在中国的朋友。

茱莉亚开始关注起中国相关的信息,2009年4月,一个名叫“宝贝回家”的网站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由一位中国母亲在2007年创立的一家纯公益的寻子网站,目的是帮助中国父母寻找失踪的子女,而这个网站的志愿者遍布全国,能迅速收集到各个省市的相关信息。这个发现让茱莉亚看到了一丝曙光,她立刻给网站的创建人张宝艳女士发了一封邮件,希望能得到帮助。

茱莉亚不知道,她是这个网站自创建以来第一位主动给养子寻找亲生父母的母亲,张宝艳被这位美国母亲的无私与伟大感动了,于是,志愿者们行动起来,一次关于爱的寻亲之旅就这样展开了。

在与克瑞斯汀相处的9年里,茱莉亚一直记载着他所有零零散散的回忆,那是他断层生活前至为重要的线索,在与克瑞斯汀共同拼凑整理后,这段具有中国特色印记的回忆已具雏形。

那时克瑞斯汀名叫家成,生活在一个名叫“董家沟”的小山村,在奶奶和父母的呵护下,他的生活幸福而又平淡。

而在他5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把他送到了另一个家庭,养父养母是邻近城镇的两个医生,拥有一家诊所,养父叫景告宽,养母叫邵菊莲。在这个家中还有一个比他大的男孩。某天养父带他坐车,3天后,他懵懵懂懂地到了洛阳,而这中间的记忆,则成了他生命中巨大的断层,他忘了来到洛阳的一切经过,他甚至无法肯定自己是被遗弃还是走失,随后,就是茱莉亚所知悉的,他被路人发现,然后送到了福利院。

当这段印记传到大洋这头时,中国志愿者们看到的,是一张残缺不全的回家地图,除了一些生活习惯和几个音节相近的名字与地名外,所有重要的坐标和路线几乎没有。

无论如何,志愿者们行动了起来。第一步找寻,是由“董家沟”开始。但搜索出来的结果,却让志愿者们皱起了眉头,在山西、陕西、河南、青海等地,均有“董(东)家沟”这一地名,总数达20多个。而家成所提供的生活细节,还有风土人情,也是北方及中西部大多数省份都具有的,各地网友纷纷在QQ群提供了自己当地的习惯,希望能帮忙排除及筛选。首先,家成坐了三天车才到的洛阳,那应该是在外省。山西及陕西没有牦牛,河南人不会把面条挂起来晾干,这些地方被一一摒除。

在QQ群的网友们依照地域特点进行搜寻筛选的同时,志愿者“广州花都兜妈妈”开始尝试另一种寻找思路,她想,既然家成的养父母是医生,那极有可能会在网上留下相关信息,于是她输入了他们的姓名进行查找。

养父的名字并没有带来任何结果,但在输入邵菊莲这个名字后,“广州花都兜妈妈”注意到了一条特别的信息,这个名字的主人,曾在某期刊上发表过一篇医学方面的文章。文章是两个人联名发表的,另外一个名字是“靳高科”。

“靳高科”?难道就是家成记忆中的养父景告宽吗?而在文章所附的作者介绍中提到,邵菊莲是宁夏隆德县的一名医生。

这个发现无疑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广州花都兜妈妈”迅速把这些信息提供给了志愿者QQ群,但由于“宝贝回家”在宁夏并没有设置QQ群,网友“一米阳光”便把相关信息在各个已开设的QQ群中,希望有邻近志愿者协助查询两位作者的身份。

“一米阳光”的请求很快有了回应,广东湛江志愿者“米兰如何”表示他在当地有位亲戚,可以帮忙查询。随后据这名亲戚查证反馈的情况显示,文章两位作者的居住地址完全相同,初步可以确定应该是夫妇。而志愿者同时在网上也搜索到,该县城附近确实有一个叫做董沟村的地方。

这些信息是如此吻合,家成那张残破的地图正在被一片一片拼回,一切变得乐观起来。

“米兰如何”先查询到当地县城医院的电话,然后得到了靳高科的手机号,在确认了对方身份后,志愿者开始询问关于家成的问题,但出乎志愿者意料的是,靳高科否认自己曾有孩子丢失,并迅速挂断了电话,以后无论志愿者如何拨打,都是无人接听。

刚隐隐露出的阳光又被乌云遮蔽了,在初次的短暂通话中,为何对方会语带排斥?靳高科是否家成的爸爸?他们的线索是否走错了方向呢?

巨大的迷雾笼罩在了志愿者们的头上,家成这份残缺的地图,能最终在他们手上拼好吗?

隔海续情缘,

迷雾后隐藏的是深沉的爱

正当志愿者们疑惑重重的时候,另一个信息反馈回来,据县城医院的医生回忆,靳高科早年确实有一个儿子走失,这个消息令志愿者们的精神一振。

志愿者们不知道,这几天里,靳高科与邵菊莲夫妇也同他们一样,在疑虑与希望中徘徊。几天前,一个陌生人的电话,搅乱了靳高科已经平静的生活,刚开始,他几乎是怀着怒气立刻挂断了那通电话。这么些年来,为了走失的儿子,妻子得了乳腺癌,70岁的老母亲肝肠寸短,弟弟视他为仇人,而自己也因寻子而心力交瘁,浑身是病,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遭遇过太多骗子的他已经不再相信会有奇迹。

但这一次,这个“骗子”似乎有点不同,在一次次挂断对方电话后,靳高科收到了“骗子”发来的一条短信,详细的来龙去脉,吻合的种种细节,每一条内容都如一丝小火苗,让他灰烬般的希冀又重新开始燃烧。但等待他的,会不会又是一次巨大的失望呢?在这种折磨与纠缠中,靳高科开始与志愿者沟通,并说出了家成身上一个隐秘的伤疤,还提供了幼年时家成所照过的一些照片。

这是相当重大的进展,2009年5月30日,志愿者迅速与茱莉亚取得了联系,电脑那头,茱莉亚看着照片里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在克瑞斯汀身上找到的那相同的伤疤,巨大的惊喜充满她的心,她立刻跑上楼,告诉了克瑞斯汀。

“孩子,你的父母可能已经找到了。”

克瑞斯汀却沉默了,心中那股渴望已激荡了11年,但迷雾即将破除的前一刻,他的思绪却格外紊乱。

而大洋这端,志愿者们还在与靳氏夫妇做最后的拼图,那些朦胧的记忆在靳氏夫妇的回忆下,变得清晰而完整,但家成乡下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为何会被送养?又为何会走丢?面对茱莉亚与志愿者们的疑惑,靳高科给了一个最出乎意料的答案,他说,其实我们才是家成的亲生父母。

1991年12月1日,宁夏隆德县沙桃镇,同为医生的靳高科与邵菊莲夫妇又有了一个儿子,由于双方都是公职人员,这个属于超生的孩子不能留在父母身边,没办法,靳高科把这个刚生下的小儿子送给乡下的弟弟靳小旺及母亲一起抚养。

靳小旺,就是家成记忆中的爸爸。在孩子刚来的时候,靳小旺因为家穷,还未娶媳妇,但他觉得,有了这个儿子,自己的家也就算成了,于是给孩子取名为家成。没多久,靳小旺顺利结婚,并先后有了一儿一女,在全家老少的疼爱下,家成一直生活到了5岁。

此时家成也到了读书的年龄,靳小旺想把他送到村里的小学上学前班,但靳高科认为城里的教学条件更好,于是小家成就离开了董沟村,跟随亲生父亲回到了隆德县。

1998年2月的一天,靳高科准备回乡下老家上坟,拗不过一直吵闹的家成,父子俩只好一起上了路。途中经过一个菜市场,想买点菜的靳高科让家成先上了一辆客运车等他,但仅仅几分钟时间,靳高科就发现客车不见了。既自责又后悔的他在县城里疯狂地找了一圈,但哪里还有家成的影子,随后这个家开始了漫长的寻子之路,靳高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可除了收获一些骗子的收费骗人信息外,他一无所获。

而孩子的丢失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弟弟靳小旺知道家成被弄丢了,抡起一根木棒把靳高科打得头破血流,从此两家就再无来往。而妻子也因为思念儿子得了重病,然后发展为乳腺癌……直到志愿者找到他们,为他们带来了奇迹。

至此,少年克瑞斯汀的人生拼图已全部完成,看着这个从大洋彼岸传回来的答案,克瑞斯汀,不,靳家成的心中,感受到了万里之外的那份深厚的爱,迷雾被驱散,生命得到了肯定,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2009年8月29日,在北京的一家酒店里,靳家成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家人,那一刻,所有人的情绪都强烈地迸发了出来,他们紧紧抱成一团,失声痛哭。

亲人表现出的爱是如此强烈,深深地震撼了靳家成的心,面对身世迷雾,他曾说:“经历了这一切,我很难信任他们。”但此刻,所有的猜测都烟消云散,那触手可及的亲情是如此真切,那双渴望的大手终于紧紧握住了他,把他带回了那个梦中的小山村。

那熟悉的土炕仍是如此温暖,阳光下的田野散发着熟悉的青草香,蓝天下,寻着根的少年露出了微笑,一双双天使的翅膀终于把他送回了家。

这个奇迹般的故事告一段落,但两个家庭间的生活还在继续,为了家成的成长,靳家人再次忍受了离别的痛,让他回到了美国。而茱莉亚深情地说:“他的根在中国,无论他将来是否决定回到中国,我都会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