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母亲再流泪

印象中的母亲一直是个坚强的人。每每遇到生活困难，从来不跟别人说，总是默默地忍受着。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眼泪，是在我念高中的时候。母亲的眼泪，是为我而流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是那样的堕落、那样的颓废。如果不是母亲的眼泪，真不知道今天的我该是什么样子，也许永远地堕落下来，也许早已变成了街头的游民懒汉，也不会在美丽的大学校园里，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奋斗。

初三中考的时候，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高中。考上重点高中就意味着踏入了大学校门的一半。我是村里几十年来考上县重点高中的第一人。村里的人常常对我说，祥子，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到时接你娘到县城享清福。听到乡亲们说这句话时，母亲总是笑得最甜的。我知道这是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母亲的最大安慰，也是母亲在别人面前最引以为豪的地方。

记得我去念书的第一天，母亲就深情地对我说过：祥子，你千万不要忘了你是大山里的儿子。我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县城里面的一切，对于我这个刚出远门的穷山娃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母亲说过的话，在我第一天到达县城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城里的东西好吃，城里的时装时髦，看着城里的学生大口大口地吃着昂贵的冰淇淋，还有挂在腰包里面各色各样还时不时就发出美妙音乐的手提电话时，我既好奇又羡慕。我想拥有和他们身上一样的东西。但看着身上还穿着粗糙的土布衣服，自己脚上还穿着的解放牌布鞋，我的心不由得一下子沉了下来。我多想自己也有一天能像城里的学生一样，买好吃的东西，穿时髦的衣服，最重要的是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用钱。

为了不使自己在同学面前丢脸，于是我把母亲每月给我寄来的一百多块钱随意地挥霍，哪怕我知道这是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哪怕我知道那是母亲靠帮人家打零工辛苦攒来的。我像城里的学生一样，吃好吃的，穿最时尚的；也像他们一样迷恋电子游戏机，每天放学后就往电子游戏机室跑。有时还会半夜里从学校的围墙爬出来，奔去电子游戏机室，非玩到凌晨三四点才肯回去。那时我最快乐，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真正成为繁华城市中的一分子了。母亲每个月寄来的一百块根本不够我花，我就以县城里食用花费高为由，一次次地向母亲要钱。母亲信以为真，在我的无数欺骗中又一次次地低声下气地向邻居借钱，实在借不到了，就在半夜里连续打上几份杂工。

一个周末，我钱用光了，赶回家向母亲要钱。当我从母亲手里接过那还带着余温的一百块钱时，看见母亲的手臂上多了几道被刀片深深割伤的疤痕。母亲似怕我看见，悄悄地把衣袖往下拉，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不小心，给刀碰了一下。”怕我担心，母亲掩饰着。其实那时的我哪有为母亲的割伤而手担心，我想到的只是那一百块钱，没有对母亲说上一句安慰的话，便拿着钱回了学校。

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我不知道。母亲的坚强，使我觉得一直以来母亲的工作都是轻松而自在的，所以我没有在意过母亲，更没有注意到母亲两鬓的青丝正一点点地发白，腰背在一天天地萎缩，一到冬天就水肿的大腿比以前痛得更厉害。母亲总觉得儿子是她心目中最放心的宝贝，不管儿子去到哪儿，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总是更加拼命地干活攒钱。

母亲在拼命地打零工，默默地忍受着尖酸老板怒骂的时候，我却在县城里的游戏机室尽情地玩乐。我迷恋上了电子游戏机。为了玩电子游戏机，有时干脆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偷偷地溜出学校。玩到三更半夜才懵懵懂懂地赶回来。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从开始时班上的前五名，一直降到年级里面的倒数前三名。班主任常常找我谈心，开导我，我听不进去，因为我认为高一和高二只不过是基础阶段，学不好也没什么。高三才是人生的转折点，到那时候再努力也不迟，自己基础好，一下子就能赶上去。于是心里踏实，继续在我心爱的电子游戏机中堕落下去。

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了两年，转眼到了高三高考的关键时刻，我却始终没能从电子游戏生活中跳出来。班主任发现这件事后，要我把母亲叫来学校开会。我以父母远在遥远的南方城市打工、不便来为由，拒绝了班主任的要求。我想，只要高考能蒙过去就没事了，况且离高考还有好几个月，到时再努力。就这样，又一次在心中找到了安慰。

一天，下着鞯南赣辍N以僖淮瘟锍鋈ネ嬗蜗坊。正当玩得起劲时，我听到身后有隐隐约约哭声。我转过身去，是母亲！母亲披着破烂的雨衣，雨水从那湿透了的衣服中滴下来。脸上道道深刻的皱纹，拧成一块块紫色。她呆立在我面前，没说一句话，只用那双哭肿了的眼睛看着我。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流泪！我知道，这一滴滴浑浊的眼泪就像刺刀一样切割母亲的心。三年了，那是一段多么漫长的时间。母亲足足被我欺骗了三年。母亲流着泪再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一句话，拖着沉重的双腿蹒跚地走进了雨幕。直到母亲苍老的身影慢慢地变得模糊，消失在雨幕中的时候，我的眼泪才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没有哪一次让我哭得这样彻底，这样心痛。

我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土布袋。他把土布袋交到我的手上，对我说：“祥华，这是你母亲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我慢慢地解开那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布袋，呈现在眼前的是几瓶鲜牛奶和十多个熟鸡蛋……

母亲的眼泪唤醒了我的心灵，母亲的眼泪阻止了我继续堕落的脚步。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去过一次游戏机室，也没有偷偷地溜出学校去挥霍。我重新穿起那件母亲为我做的土布衫，还有那双解放布鞋。为了母亲，也为了我，我重新踏上了高考的征程。三个月后高考，在语文考试作文中，我写上了母亲的眼泪。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虽然离考上重点大学的目标相差甚远，但我满足了。因为是母亲挽救了我。

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交到母亲手上的时候，看着她那双张开裂口的粗糙大手，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我发誓，从此以后，不让母亲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