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研哉 认真玩的炼金术士

时间:2022-08-26 04:18:39

编辑 _ 欧阳婷 撰文_ 苏舒 美编 _吴炜

很多人知道原研哉,是从无印良品这个品牌开始的,人们被它返璞归真、简单生活的哲学观所吸引,而作为该品牌的艺术总监,原研哉已经是日本最炙手可热的设计师之一。

出生于1958年的原研哉称他的设计之路充满着“偶然性”。当年只是很偶然地考进美术大学,又跟随直觉在纯艺术与设计之间选择了学习设计,并未想过要成为一名设计师的原研哉,现在却成了日本继田中一光等老一辈设计师之后新一代日本设计师的代表。

在大学时代,他曾经有幸在高田修也、石冈瑛子事务所工作,1983年获得武藏野美术大学基础设计硕士学位之后,他便进入日本设计中心,开始了设计师生涯。“当时大家都因憧憬设计师的职业而学设计,但我只是对于设计这门学问有兴趣,我喜欢的不是设计制作作品,而是研究设计本身。”

虽然被称作当下最具思辨能力的日本设计师,写过多本关于设计理念的书,但时至今日,他也仍然抱着这样的态度――设计是一门十分重要的学问,而且在今后会成为越来越被社会所需要的一门教养。

实际上,作为设计师,原研哉的这条路开始并非顺利,35岁时的他曾经设计过华歌尔的内衣美女月历;他曾是设计师石冈瑛子身边成绩最差的助手;曾因为害怕设计的咖啡罐包装出错,而校稿四十次……

白的对立面不是黑

埃因霍温设计学院主席李・埃德尔库特曾这样形容原研哉:“他是个有个性的人,高个子,有着严苛、精准的好品位。他是无年龄的。他的行为举止如同一剂镇静剂。穿着神甫般黑色、简洁而剪裁绝佳的衣服,或是在周末像个和尚般身着棉帽外套与松紧长睡裤。他是那种惹人注目的人,锐利而洞察一切的鹰眼从睿智的圆形镜片后面观察世界。”

出现在新书会、展览现场、设计沙龙上的原研哉,给人的正是这样的印象。他不仅用他的“鹰眼”观察着世界,也在用他的创意改变着这个世界。

要说到他最喜欢的设计元素,那无疑就是“白”。原研哉认为以“白”为背景可以凸显事物的本质,还包含一种似有似无的抽象概念。他有一整套有关白的解说,“它的对立面不是黑,而是将一切混同起来的灰,因为空白,不含一丝杂物,所以在呈现时才有着最多的表达。”有人质疑这是他的“刻意”行为,原研哉解释:“越是容易脏的素材,我反而要用它,这是我在设计过程中发现的一个亮点。”

在诸多的以“白”为标志的设计作品中,他个人最喜欢的是为日本山口县的梅田医院设计的标志。这所医院是一所产科和小儿科专科医院,为它做建筑设计的是日本建筑师隈研吾。事后,他介绍原研哉来设计医院的标识系统。这次设计,原研哉把所有的标识都做成了布,他尝试用白色棉布作为整间医院的标志系统,把所有的房间号和提示信息用丝网印刷到白布上,再固定在墙壁和天花板上。

“来这里的大多人不是‘病人’,而是孕妇或者哺乳期的母亲,我想制造一种宜人的空间。白布比其他材质更能突出柔和的气氛,而且将这些标志做成袜子、床单形状,可以随时脱下来清洗。”擅长比喻形容的原研哉用酒店作为例子,“五星级餐厅的餐桌布为什么总选择白色,因为稍有油腻沾上就会很脏,但如果它始终保持干净的话,人们就认为这是一个一流的餐厅。医院也是同样,保持白色的清洁可以传递给客人干净的信息。”最终,白色棉布做成这些标识,并且可以方便拆装,为产前产后到这里的女性带来了极强的心理安慰。原研哉反复强调:“我虽然是从事设计工作的,但是我的设计不是‘物’,而是‘事’。”

1998年,原研哉应邀设计长野冬奥会开闭幕式的节目册。接到邀请时,虽然是一项极小的设计项目,但原研哉也反复思考,怎样才能突出冬季。他想到自己童年时踏雪的经历: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脚印竟然变成半透明的,一直渗透到黑色的泥土里,给漫无边际的留下一串串记号。 他想让观众触摸到节目册有类似的记忆,便让半透明的文字凹在雪白蓬松的纸面上,这个作品被原研哉称为“冰雪纸”。

用一种平易近人的方式去探索设计的本质,这也是原研哉在2000年发起的“re-design”日常生活再设计展览的初衷。那一年,他召集了35位活跃在日本设计界的创意人,对已经存在的生活物品进行再设计,涉及的物品包括茶包、火柴、手纸、捕蟑盒、尿不湿、图章……这些司空见惯的物品都以全新而截然不同的面貌出现。建筑师坂茂设计了方形纸管的卫生纸,拉纸时不如圆纸管顺畅,他告诉人们原本被拉出的纸比实际需要的多;隈研吾用胶带做了捕蟑盒,这种胶带可以被折成一根方管,可以放置在橱柜缝隙等蟑螂出没的地方。这场展览后来在全世界巡展,“再度设计”的作品获得了广泛的关注。

原研哉说,“我们只是对已有的日常生活产品进行了重新设计,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误会,因为许多一流设计师的参展,民众认为他们的设计使原有的作品翻新了,获得了新的生命,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想传递给大家、引发人们去思考的是,过去的东西和现在重新设计的东西不同点到底在哪里。”

无,亦所有

尽管早已经在日本设计界小有名气,不过,大多数人知道原研哉可能还是从无印良品开始的。

2001年8月,无印良品的第一代艺术总监田中一光邀请原研哉参与该公司的艺术指导工作。隔年的1月,原研哉带着他的一位优秀设计师朋友深泽直人拜访了田中一光,他们一起讨论了无印良品的设计与未来。田中一光说:“这件工作令我夜不能寐,它可真是迷人啊。”没想到这次会面三天之后,田中一光突然去世。无印良品的接力棒便传到了原研哉手中。

MUJI摒弃过度包装,提供一种优雅质朴生活方式的理念,这和原研哉多年来追求的设计表达一脉相承。“设计的过程,其实就是发现生活、发现隐藏在物体之中的智慧。就像编榻榻米的方法,茶勺的切削方法,每件道具的背后都有它们的理由。多少年来人们每天的思考结晶构成了生活的历史,‘设计’正是要去发现这些隐藏在日用品背后的智慧。”

自从2002年加入了无印良品之后,原研哉除了商品的开发计划以外,同时还要进行把品牌传达给大众的沟通计划。谈及当年的“临危受命”,原研哉曾对媒体透露:“2002年接手无印良品这个工作,最大的一个难题是之前无印良品已经走过了很长的品牌创意的道路,已经被整个日本国民接受,它已经是一个成功的案例,当时在日本国内有200多家的店铺。这就好像一个老师接手了一个好班,往往是非常困难。这个企业当时面临该往哪个方向走的问题,虽然之前制度化走得非常好,但未来的发展方向成了一个瓶颈,这个节点上,我接手了这个工作。”

那个时候的他其实也非常犹豫,因为如果没有做好,之前的成功可能就会慢慢走下坡路,后来他的解决方案是想把无印良品的创意、经营理念带到世界上去,成为一个“world MUJI”。实际情况是无印良品现在已经拓展到了世界各地。

在后来写成的《设计中的设计》一书中,原研哉用“无,亦所有”来阐释他贯以无印良品的理念。从2003年到2006年的无印良品广告中,我们也可见一斑。李・埃德尔库特如此评价:“作为大自然智慧的先知,他更关注小的创意和案例,让大自然说话。”

浸润于无印良品每一个产品中的哲学,都在或多或少地影响着现代人,并得到了他们的认同。原研哉把MUJI形容为“思想的容器”,他拿一个MUJI的玻璃杯打比方,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它外形的简洁和日本的感性有关。“在古代,统治者通过复杂的图形图案彰显自己的身份与地位。而现在人们可自由选择生活,对于美的感觉基于实用化,于是日本就发现了简洁的价值。”在他眼里,简约和空灵是有区别的。简约是用最少的语言去表达某种东西,把语言精简到极致,把握物品的本质;而空灵,是什么都没有,“一个字也没有,就像两个人相互对视,看起来沉默是金,这个时候可能会产生误解,但实际上人们进行的是更深层次的交流。”

认真“玩”的精神

研究生时代,原研哉为自己设立了目标―作为设计师,他要求自己能做到“眼中有全景,手中有工作”。

“设计师不只是一个很会设计的人,而是抱着设计概念来过生活的人、活下去的人。”他不断地看各种各样的书和展览,哪怕是去旅行,也一直在东看西看。将他的著作翻译引进到中国的设计师朱锷说,“我们俩一起坐飞机的时候,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吃饭时他可以把盘子和刀叉说一通,喝水时又研究纸杯。他永远在说,如果他来做这个事会做成什么样。他是一个完全活在设计里面的人。”

旅行是原研哉的嗜好之一,家里的楼梯下专门有个角落堆放着他从世界各地带回的东西。在中国的景德镇旅行时,他从那些已经变形的瓷器碎片中找到灵感,并且捡很多碎片回去。回到日本,他定制了精美的木盒子,并且写明这些瓷片的由来,包装好之后放在高档的店里,标出高昂的价格。结果,全部卖掉了。他说:“作为设计师,我是要告诉大家让人出钱来买,是处置废品的最好方式。”

在意大利旅行时,原研哉发现那里的通心粉很有意思,有各种形状,就开始筹划日本通心粉展。他邀请了20位日本建筑师、设计师,要他们拿出自己的设计,每个设计都以原尺寸20倍的模型展出,并配上一份食评家、插画家提供的配菜谱。他想让建筑师走进厨房,在一个普通人也能明白的主题上展开竞争,从而体现建筑职业的创造性和各建筑师之间的理念差异。后来,“日本建筑师通心粉展”成了一个经典的设计展览。

除了好玩的“re-design”展,他还策划了一个“SENSEWARE”展,将人工纤维的各种可能性呈现给观众。人工纤维做的椅子可能是世界上最轻的椅子,但韧度非常强;清除垃圾的机器人底部装置上了纤维,可以自由地蠕动,把地板擦得很干净;原研哉也利用纤维材料亲自设计了“微笑洗车”,一改汽车原本冷冰冰的钢铁外表。

麻省理工大学媒体实验室副研究主任前田约翰(John Maeda)读到的原研哉的第一本书就是关于通心粉和建筑之间关系的。“我开始以为这个作品只是某种玩笑,但原研哉是个相当认真的人,当我快速掠过书页时,我很喜欢这种把纯粹的日本幽默与建筑和人性状态的认真辨析融合在一起的做法。原研哉身上有一种‘认真玩’的精神。”

“他的工作进程好像一棵树,他就是树根,衍生出主要的树枝,每根树枝上,又不断地发出更细小的枝杈。比如,连他写的书都是一脉相承的。后面出版的书是把之前没有说透的部分独立出来,详细阐释。”朱锷说,“方方面面的工作都为他成为大师铺好了路。”

静静的疯狂

从外表看,原研哉不是一个前卫的人,他的作品给人的感觉是严谨、有序、有品位,跟他本人交流,会感到他的性格亲和、温润,不过在设计风格上,却可以说他有着某种洁癖,这从他总是偏爱使用材料的原色便可看出端倪。这些他都承认,不过,他又觉得可以再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静静的疯狂”。

“我看上去比较安静,但是在自己设计中有新的想法时也会很冲动,这是来自内在的冲动。在实际的工作中,我会对合作伙伴和部下有非常严格的要求,也经常发火,因此可以说无论是对于工作还是生活,也有很多疯狂的时候。这些年我其实得到了很多周围的同仁的帮助。”

原研哉的夫人是他高中时代的同学,两个人一起度过了近30年的岁月。日本宝冢是非常有名的歌舞剧团,里面都是女演员,但是有的也扮演男性的角色,非常非常华丽,原研哉的夫人就是宝冢剧团的粉丝。她非常喜欢艳丽、华彩的东西,甚至于家里的围裙色彩都非常夸张,而原研哉的设计风格却是素雅和简洁。就在仿佛是矛盾的过程中,夫妻两人很有意思地相处着。

他觉得跟自己的爱人交流、接触的过程是一种修行。因为一直以来在生活当中都是这样的状态,所以在工作中每每碰到了跟自己意见分歧的客户的时候,他就把它当作仿佛在家里面对自己夫人一样。“针对某一个具体的设计,如果说自己的太太跟自己意见吻合了,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失去了某种兴趣。对方拿出一个不同的意见,在吸收或者听取对方意见的过程当中,不断的修正自己的设计或者理念,这个过程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2007年,北京开始了前门改造开发,原研哉也作了一份“北京前门再造计划的视觉系统提案”,尽管这份提案因为种种原因未被采用,但仍不失为一份优秀的可参考的案例。原研哉说:“中国作为一个有深厚文化底蕴的一个国家,她的传统、她的未来在哪里?所有这些东西都在我们日常生活的细节当中。”

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写作,从2003年他的第一本书《设计中的设计》开始,之后相继有了经典著作《白》《欲望的教育》等。每天写作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些日记和随笔并不是只言片语,往往有几千字,是一天的整理与记录。“用语言表达设计,是另一种设计行为。”在原研哉眼中,设计也像写作,考验思维体系是否连贯。

刚工作时,他给家里设计了一张木桌,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他做着同样的设计工作,还住在原来的家里,每天使用着同一张木桌。中国美术学院曾经为原研哉办过一场名为“Emptiness(空)”的讲座,当现场主持的建筑师王澍向原研哉发问:“你已经设计了25年,不会烦吗?”他的回答是,“喝果汁很快就会烦,喝水就永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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