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飞过赛里木湖

时间:2022-08-25 08:35:52

那是6月的一天傍晚。夕阳在深凉的长风里正望着赛里木湖悠悠地罩下来。我们站在湖边的一个土墩上向远处眺望,湖的四周苍黛的山色披上了一层泛金的外衣,远处雪峰迎光的一面红彤彤的,背光的一面则在边缘上露出一线红光,而山林依然洁白无瑕,这样的雪峰一阔湖面上,近处可看到纯蓝的湖水,一些野鸭、天鹅等鸟类在嬉戏;远些则是苍茫与金红糅合在一起,极目处是一轮通红的火球,不时有三五只天鹅飞进火球中,很有一种落霞与孤鹭齐飞之壮美。

有湖有草原的地方就有蒙古人。此刻,在赛里木湖边的草原上,一座座毡包升腾起缕缕炊烟,夕阳的余光刚好射到一闻毡房的门口,蒙古族的乌力吉德力格尔大叔正坐在门前一只胶凳上,手拿冬不拉,望着几米外的妻子斯琴图雅大婶,她在驱赶羊群进栅栏,小儿子欣吉乐在一边逗着牧羊犬玩耍。这样的时光让乌力吉德力格尔大叔感到惬意,手中的马头琴拉响了,我侧耳倾听,他在边弹边唱一首蒙古族民歌《又高又美的赛里木》:

又高又美的赛里木,

天高气爽的草原哟。

象征吉祥的白庙哟,

牧民聚会的好地方。

听蒙古族的民歌,特别是在与草原结合得这样自然和谐的赛湖之畔欣赏像《又高又美的赛里木》这类长调式的民歌,内心会浮起一种原始、荒凉、辽阔、雄奇的感觉,这感觉带有某种神秘的色调,听歌的时候总是不愿意说话,就那样静坐或静站着,感悟着歌谣的忧伤,音调的温柔,心头会荡起一种彻头彻尾的沉醉,会有一种长歌当哭的感念……

虽然湖的南岸边有一座漂亮的宾馆,但我们都不愿意去住,山的北坡上那几排木板房,我们也没有多大兴趣,对大自然的眷恋使我们瞄上了蒙古包。和乌力吉德力格尔一说,他马上同意了。当晚,我们就住在他家的毡房里。他家有三个毡房,一个自己住着,其他两个作旅馆租给游人住。我们就住进了他出租的那两间,两间毡房都很大,直径有5米左右,炕就占了九成多。我们进门脱鞋、上炕、和主人谈了一会儿,了解到哲理的饮用水要从远方运来,并定时供应,目前还没有供电线路。乌力吉德功格尔家用的是太阳能电池板,照明、看电视全靠它。即使遇上三五天的阴雨日子也够用。

吃晚饭时,大叔大婶为我们上了烤羊肉,蒙古族的烤羊肉,我曾在内蒙古大青山下的希拉穆仁大草原上尝过,现在在这里尝起来感觉都是一样的喷香。大叔还给我们做了“海生包尔斯克”,一种像普通锅盖那么大的烤饼,饼是金黄色,充满了奶香味,非常可口。还有一盘切好的馕,一盘鸡蛋和一盘奶疙瘩。乌力吉德力格尔大叔和斯琴图雅大婶亲自为我们敬酒。早有妻子和她的朋友告诉我蒙古人的敬酒礼仪,原来和内蒙古的差不多,总体上还是“敬天敬地敬自己”,就是用食指和无名指从杯中蘸酒,上敬天,下敬地,然后用无名指抹在自己的前额上。敬了一轮酒,大叔便坐在炕沿上拉起了马头琴,大婶用盘子盛着一个银制酒壶,四个羊角酒杯,一边和着马头琴的旋律唱起《草原欢迎你》,一边就把酒端到我们面前。我连喝了三杯,妻子她们几个女的就呷了一点儿。原来这酒也是伊力特,三杯下肚后,我回敬了大叔大婶各一杯,便好说歹说不敢再喝了。这时候,草原之夜的寒意已经来临,妻子和女伴已经加穿衣服,但是面红耳热的我,此刻居然感觉不到寒冷。

那夜,我们躺在毡房里,听着外面飒飒的风声,闻着房外野花的芬芳和牧草的甜润气息,十分惬意。我一时间竟睡不着,便爬起来,穿上衣服走出毡房,一抬头,幽蓝的天空中那轮皎皎明月,正在数片白云间穿梭而行,草原上一片沉寂,远处的天山雪峰依然白茫茫岿然挺立。在草原的劲风吹拂中,依稀可以听到遥远的山那边传来的狼嚎,然而我并没有感到害怕,仿佛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声音。

有狼叫的长夜是沉睡的,它就沉睡在这湖畔旷野上。而草原其实是苏醒的,因为有不少的毡房还在亮着灯火,它们甚至一直亮到天明;草原即使到了深夜也有走动的足迹,夜逛的人们,起伏飘渺的乐声,还有夜里行走的马群,甚至还有夜猎的。

草原夜色美,

琴曲悠扬笛声脆,

晚风吹送天河的星,

汇入毡房闪银辉。

一支在心头荡漾的歌曲过去之后,思想也变得飘荡起来,心想这时应该有一位超凡脱俗的清丽女子站在眼前,为这里的雪山和草原、明月和轻风弹一曲清亮悠远、平旷舒卷的古筝调子,那绝对是一种至纯至净的仙界音乐。

夜幕被收起来了,赛里木湖睁开清亮的眼睛,一点儿睡眼惺松的样子也没有,很精神。吃过酥油奶茶、大烤饼和腊羊肉,我们出了毡房,这时才发现,早晨的赛里木湖美得别具一格。晨曦初露时,朝云下垂,水天相合;及日头初出,云如青峦镶嵌金边,水似薄雾升腾湖中;日再上,则通体披覆金霞,金波粼粼。站在湖边的高地上看湖水,只觉得湖面展开了温柔的臂膀,我真想一下子跳进去,贴着这片闪烁金光的湖面飞翔。

当年长春真人丘处机受成吉思汗之邀,以72岁的高龄万里迢迢奔赴今阿富汗境内兴都库什山的八鲁湾行宫。当他在一个春天的早晨经过赛里木湖时,这位老道长也为这里的春色所倾倒,他的随行弟子李志常在《长春真人西游记》中写下了两人的所见:“晨起,西南行约二十里,忽有大池,方圆=百里,雪峰环之,倒影池中……”。字里行间尽溢欣喜之情。祁韵士到达赛湖时,也为这儿的神奇美丽赞不绝口。他写赛湖:“青蓝深浅层出,波平似镜,天光山色,倒映其中,倏忽万变,莫可名状。时有鸳鸯、白雁,往来游泳,如海鸥无心,见人不畏,极可观也……”。

夏季还有一个月才到,赛里木湖的雨水还不多,湖边的野花还没长齐长盛。只有到了七八月降雨丰足的季节,湖畔才遍地鲜花,五彩缤纷,毡帐摆市。蒙古族的那迭慕盛会也在这时举行,那些赛马、叼羊、摔跤、歌舞等草原上的传统节目一一出现。这里的牧民热情好客,也热爱给予他们幸福和富足的赛里木湖,和他们说起天山天池,他们会说:“乌市旁边的那个天池算什么呢,可能都不及我们赛湖的十分之一大。”然后挥动大手一指:“看,我们的赛里木湖才是真正的天池!”

我们漫步在湖畔,一门心思地看碧蓝碧蓝的湖水,映着这周围的远山近景。那是怎样的一种蔚蓝啊!洁净、宽厚、柔和。磁的质感,气的韵律。最简单的表象容纳了最丰富的色彩,最粗犷的激情隐潜了最深沉的宁静。日子的快乐与忧郁,大自然的暴雨与风霜,都被它默默从容地吸纳,然后分解与消失。

伸出手来,未及放入湖水中,只见手背青色的脉管中,涌动的已是至真至净至纯的蓝。及至双手入水,那种蓝色给我的感觉是冰凉软滑,掬在手中却又是通亮透明的,放开双手是一滴一滴的蓝精灵,蹦蹦跳跳跃进平静的蓝色之梦里。但是看着这么纯洁可爱的玉滴,却是不能尝的,第一次到湖边的时候我不知道,浅浅地呷了一点,感觉又成又涩。

我曾看过有关赛湖的资料,说 赛湖周围有大量的石灰岩,因此湖水中溶入了大量的碳酸钙,导致湖水晶蓝清澈。至于湖水的来源也是众说纷纭,甚至纳入了神话传说,如有一个传说是讲哈萨克青年哈山和热依古丽的爱情故事,大意是说正当他们相爱时,一个魔王抢走了热依古丽。少女看准一个机会逃走,魔王发现后追赶,热依古丽不甘心再次被擒,纵身跳进深潭。哈山赶来杀退了魔王。但是热依古丽已死,小伙子便抱着情人的尸体一起跳潭自尽,紧接着这潭便变成了今天的赛湖。而据科学考证,湖水来自西面天山山脉另一侧的哈萨克斯坦境内,由山下连通渗流而来,历经岁月汇聚而成。

我们正在湖边的时候,突然起风了,湖面上泛起银白色的波浪,一棱一棱地鼓荡着前进,银浪两边还是蓝色,蓝白相间,层层叠叠,后浪推着前浪:这些银浪大部分涌向湖心,也有一些浪花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击成块块点点王色的碎片。有很久的一刻,我们都站在岸上静静地看着,看那些银刀白浪一浪一浪地涌向湖心。此时的湖心是一个聚集白玉的宝盘。我记得资料上还说,赛湖的湖心有强烈的磁场,铁壳船从来不敢靠近湖心,甚至飞过湖面上空的直升机也感到巨大的吸力,即使是乘木船到湖心,乘坐者也会出现剧烈的恶心呕吐症状,因此,湖心一直被一层神秘的浓雾所笼罩。

我还发现,如果你用一天的时间,在茫茫湖湾边一边走一边留意看,会发现赛里木湖的颜色一天之内是变化不定的。早晨它是碧绿的;随着太阳的升高,中午时却变成了熠熠发亮的银色,就连周边的碧绿山野也被辉映成一种银色;到了下午,湖水才是深蓝色的,而且阳光愈烈,湖水就愈蓝。尽管已有科学证明湖水碧蓝的原因,但是我们猜测,那蓝,可能还因为湖底的底色是纯蓝的,也是因为天空极度蔚蓝色而映衬成的。因而,这水实质上并不蓝,捧在手里是清澈冰凉纯净的,这蓝与清,已经完全交融在一起,清中有蓝,蓝中有清,滋润着湖边辽阔肥美的草原。

从科古尔琴山半山腰观望赛里木湖,澄波泛碧,微动涟漪,更显得清幽俊秀。阳光下,湖畔白色的毡房犹如停止飞翔正在栖息的白天鹅,而缓缓移动的羊群就像一片片飘浮的白云,肥壮的马群和牛群则像绣在绿色缎子上的各色图案。山后不时升起一朵朵棉絮般的云,低低地贴着山冈、草原、湖水飞快地掠过,落在湖中的云影让人觉着似有鱼群飘忽而过。

中午时分,我坐在离湖约500米的半山腰上,一个人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湖南岸的山坡上,有青黑色的杉林,密密的杉树苍翠挺拔,并肩携手,像是一群群正准备去参加草原盛会的姑娘。一团团低矮的灌木,则像是在姑娘脚下奔来跑去的牧羊犬。树下则延伸着绿油油的草地和色彩各异的鲜花,那些云朵一样的羊群,就在上面悠闲地吃着青草。绿坡墨林卞错落的毡房顶上,升起一道道袅袅的炊烟,飘着阵阵的奶香。草原上的人们,正在进行一天的劳作。

有一年2月初,我们从乌市坐汽车回伊犁,这时候湖面上空的云层压得很低,我们乘坐的汽车紧贴着湖边的高地行驶,就像贴着湖面飞行一样。我看到了湖中间一片蓝色的大水域,湖边却是一片凝固的乳蓝色。其实湖中间那一片蓝色并不是流动的水,此时的赛湖还处于一片冰封之中,只有到了近处才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凝固的冰。在岸边的一些地方还结着各色各样的冰笋,仿佛长短不一的白玉条般勾起人们观赏和抚摸的欲望。

车子继续前行,我们继续贴着湖面低低飞行。天空飘起了雪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看赛里木湖,更能感受出一种宁谧娴静之美。岸上稀稀落落的小木屋有一种“天寒白屋贫”的意境,点缀出赛里木湖一派冬日的神秘气氛。记忆中的赛湖在晴天是墨蓝色的,在浓阴天里反而一片纯白,眼前便是这种光景。这时候的赛湖,就像一幅很深刻的画,没有特别经历的人是很难读懂它的韵味的。银妆素裹的科古尔琴山和岗吉格山静静地环抱着这一湖圣水,显得静谧而深邃。如果把赛湖放到历史人文与自然所赋予的一切当中去解读,我们会感觉到它与普通的北方冰湖相比所具有的那种沧桑和厚重。不错,赛里木湖已经封冻了,但是她的气韵还在深处流淌,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在我们的l心头不停地荡漾。

赛里木湖一直被传说为一个神秘的湖,我曾多次听人说到湖心里面有骇人的怪物。翻阅资料,当年充军伊犁的林则徐经过赛里木湖后留有一段涉及怪物的描述:“土人云:海中有神物如青羊,不可见,见则雨雹。其水亦不可饮,饮则手足疲软,谅是雪水性寒故耳。”今天的报刊也偶有提及。神物如青羊莫非是传说中的尼斯湖水怪?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过更详细更明了的说法。倒是有几次在湖畔,我们看到了一尾尾活泼的小鱼游来游去,据说这是旁边的水产养殖试验站的作品。骑马路过的两位中年男子看见我们兴致勃勃地观赏那些鱼,便主动为我们介绍说,他们是养殖站的职工,我们看到的这些鱼是放养的,品种有高白鲑、凹目白鲑,是从俄罗斯引进的北冰洋水系名贵冷水鱼,那些早就在湖里活着的鱼长得特别慢,十年才能长一斤。

每一次到湖边,我们都可以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听湖边的朋友热情地海侃。但我不受他们的束缚,喜欢自由地联想。比如我看赛湖草原的十景,什么湖心情侣、净海七彩、赛湖跃金等,这应该是旅游部门的点子了,他们当然是好的,但对于喜欢想象的人们来说,这也许有点俗气了,人们更喜欢的是随心所欲的心境,看它此时像什么就是什么了。

此刻,有一群野鸭正在离湖畔不远的水域里活泼地游着。偶尔也低低地飞起来,飞过赛湖的水面,我以为它们飞走了,但是不一会儿它们又斜飞下来,安静地降落在水面上。这群依恋湖水的自由的鸟,它们不知道,草原边缘的我正在静静地观望它们;它们也不知道,湖边的我,和它们一样,正在低低飞过这片蓝色的湖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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