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中的“性”与修真

时间:2022-08-25 08:21:55

在《淮南子》一书中,其理想人格的代表是真人,真人优游于世,超越生死并具有无限能力。“故闭四关则身无患,百节莫苑,莫死莫生,莫虚莫盈,是谓真人。”(《本经训》)“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势力不能诱也,辩者不能说也,声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滥也,智者不能动也,勇者不能恐也,此真人之道。”(《真训》)而之所以能够达到这样,是因为其性合道。《淮南子》中说:“所谓真人者,性合于道也。”(《精神训》)因此性的修养在修炼中十分重要,“圣人之学也,欲以返性于初,而游心于虚也”。(《真训》)圣人所要学的在于通过对心性的修养达到如真人般合于道的状态。《淮南子》认为“达至道者,理情性,治心术,养以和,持以适”,对心性进行治理,是达于道的一个必要条件。

“性”这个字,在《淮南子》中出现过许多次,但是却没有出现单独的具体的论述。据傅斯年在《性命古训辩证》中所考证的,“性”字原作“生”,只是后来逐渐加上了一个心字符。而“所生之本,所赋之质亦谓之生”。傅斯年认为,“后人所谓性之一词,在昔仅表示一种具体动作所产生之结果”。艾兰在《中国早期哲学思想中的本喻》中也提到“近来不少学者认识到,性是一个动态的而非静态的术语……不同的事物,也许禀承了相同的品性……这个意象并非指必须由此开端的事物,而是指承继下来按一定途径发展的潜能”。这说明,“性”是可以包含有多种可能和结果的,而从《淮南子》对“性”的一些论述中,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即“性”是表示在不同情况下可能发展出的不同状态,它是一个表示动态过程的字,因此无法用固定的某个情况去描述或者定义,只能对洼进行不同情况的分析。

这主要表现在:一、性是可以变化的。比如:“人之性无邪,久湛于俗则易”,人之性在社会环境中久了就会随着环境而改变。《齐俗训》

二、性是可分的,因此性是多种多样的。一个人身上可以有着不同的性,如:“人之性,少则猖狂,壮则暴强,老则好利,一人之身,既数变矣”,(《诠言训》)“民有好色之性,故有大婚之礼;有饮食之性,故有大飨之谊;有喜乐之性,故有钟鼓管弦之音;有悲哀之性,故有衰哭踊之节”。(《泰族训》)不同的人又有不同的性,“是以士无遗行,农无废功,工无苦事,商无折货,各安其性,不得相干。”(《齐俗训》)不同的物亦有着不同的性。如“竹之性浮”、“金之性沉”、“草木之性”等等。由此可见,在《淮南子》中提到的“性”,在不同的情况下可以发展出几种不同的结果,对此分析一下,“性”大约有以下几种状态。

第一种是性之本来面貌。这是如真人般与道合一之性,也即是真性。“夫全性保真,不亏其身,遭急迫难,精通于天。若乃未始出其宗者,何为而不成!”“故圣人事省而易治,求寡而易澹,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为而成。块然保真,抱德推诚,天下从之,如响之应声,景之像形,其所修者本也。”(《主术训》)《淮南子》中认为所要修炼的,就是返回到“性”之真,回复到其本来的面貌。而“性”的这种本来面貌,是与道相同的。道是无形无名、虚无至静的,因而人性也是如此。“古之圣人,其和愉宁静,性也。”(《真训》)“清净恬愉,人之性也。”(《人间训》)人本来与生俱来就有着纯粹朴素,没有一丝矫揉造作,取巧行诈的状态,这是一种本真的与道合一的清净的状态,人同样是具有这种真性的。应该“是故夫得道已定,而不待万物之推移也,非以一时之变化,而定吾所以自得也。吾所谓得者,性命之情,处其所安也”。(《原道训》)性命之情不因外部事物、环境等的变化而被扰乱,就是安定合道的。

第二种是有形之后的性。《淮南子》认为,“夫性命者,与形俱出其宗,形备而性命成”。形与性是同时存在的,有了形的同时也就具备了某种特性。就如前面所提到的,“同出于一,所为各异,有鸟有鱼有兽,谓之分物。方以类别,物以群分,性命不同,皆形于有。隔而不通,分而为万(物),莫能(及)反宗”。不同的形体(有鸟有鱼有兽),和人有不同的特性。而人同样具有其独特的人性,比如:“凡人之性,心和欲得则乐,乐斯动,动斯蹈,蹈斯荡,荡斯歌,歌斯舞,歌舞节则禽兽跳矣。人之性,心有忧丧则悲,悲则哀,哀斯愤,愤斯怒,怒斯动,动则手足不静。人之性有侵犯则怒,怒则血充,血充则气激,气激则发怒,发怒则有所释憾矣。”(《本经训》)人碰上了高兴的事心里就高兴,碰上了担忧的事情就会悲伤,被侵犯了就会发怒,可以说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甚至不同形体或者处在不同地形的人都蕴含不同的个性。比如“西方高土,川谷出焉,日月入焉,其人面末偻,修颈印行,窍通于鼻,皮革属焉,白色主肺,勇敢不仁”。(《地形训》)“故士有一定之论,女有不易之行,规矩不能方圆,钩绳不能曲直。”但这个性是因已经有形的存在而产生的,无法与万物相通,因此,它也不是“性”的本来面貌。《淮南子》中说“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三者伤矣”。这里的“生”有天生的生命的意味,包括与生俱来的形体、气、性格等等,不得不说带有一点“命”的感觉。而这些可以说是天生的,因此《淮南子》也并没有否定这种生性。

第三种则是由第二种而来的,严格来说不算是“性”,或可称做。“性命成而好憎生矣。”(《原道训》)有形的同时就有了不同的性命,而有性命的同时就有了好噌分别。《淮南子》是否定好憎嗜欲的,认为“人性安静,而嗜欲乱之”,“人之性无邪,久湛于俗而易,易而忘本,合于若性”。人在世俗中被嗜欲浸淫久了之后,就容易遗忘本性,而将嗜欲所造成的一些伪性当做真实。(《齐俗训》)而所谓“情”,据《说文解字》即是“人之阴气有欲者”。情生来就是选择满足自己并以此为乐的。“人之情,于害之中争取小焉,于利之中争取大焉。故同味而嗜厚膊者,必其甘之者也;同师而超群者,必其乐之者也。”(《缪称训》)本身并无好坏之分,关键是在于人对此有所分别取舍。

嗜欲对于人和其他生物都是无法避免的,虽然是无法避免的,却是可以消解的。如果把嗜欲所带来的感受当做真实,被嗜欲所牵引,那真性就会变成伪性,但是反过来,可以发挥主观能动}生去把嗜欲进行消解,如书中所说:“人平,嗜欲害之,惟圣人能遗物而反己。夫乘舟而惑者,不知东西,见斗极则寤矣。夫性亦人之斗极也,有以自见也,则不失物之情。无以自见,则动而惑营。”(《齐俗训》)斗极是处于天的中心而不变动的,但其他的星体却全是以

它为中心而运行的。人如果能知道本性的真面目,就知道被嗜欲所塑造的性格和感受是不真实的,知道了这些是不真实的,虽然嗜欲仍在,也就不会被嗜欲所扰乱本真之性,这个也就是将性命回复到真性所要做的,是《淮南子》中所说的“圣人之学,欲以返性于初,而游心于虚也”。(《真训》)所需要经历的一个过程。

“夫圣人用心,仗性依神,相扶而得终始。”在具体的修炼上,需要依性而起,这既包括符合真性,又包括利用生性和去除伪性,以到达了悟真性。具体来说包括:

其一,守虚静。

因为道性是虚静的,因此在修炼上,做到虚心、静心、平心才是符合真性的,只有这样才能与道相通。而守虚静就是指首先认识到自己的真性是虚静无欲的,《淮南子》中的理想的人格,就是时时不离这样的本性,“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势利不能诱也,辩者不能说也,声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滥也,智者不能动也,勇者不能恐也,此真人之道也”。一旦知道了自己的真性,就不会被喜怒哀乐等情绪和感官的享受所控制。“所谓自得者,全其身也,全其身,则与道为一矣。”(《原道训》)保全了自身的真性,就是与道融为一体的。对于修道的圣人来说,能够做到“虽游于江浔海裔,驰要衷,建翠盖,目观《掉羽》、《武象》之乐,耳听滔朗奇丽《激》、《》之音,扬郑、卫之浩乐,结激楚之遗风,射沼滨之高鸟,逐苑圃之走兽,此齐民之所以淫流湎;圣人处之,不足以营其精神,乱其气志,使心怵然失其情性”。置身于优裕的环境也不会被惑乱精神意志,受到诱惑而失去真性,同样的“处穷僻之乡,侧豁谷之间,隐于棒薄之中,环堵之室,茨之以生茅,蓬户瓮牖,揉桑为枢;上漏下湿,润浸北房,雪霜滚濂,浸潭蒇蒋;逍遥于广泽之中,而仿洋于山峡之旁,此齐民之所为形植黎黑,忧悲而不得志也;圣人处之,不为愁淬怨忽,而不失其所以自乐也”。(《原道训》)处在条件艰苦的环境中,也不因此郁郁寡欢而不得志,不会因此忧愁怨恨而丧失掉真性。这是因为圣人“内有以通于天机,而不以贵贱、贫富、劳逸失其至德者也”。圣人的心术已经是认识到了真性的,因此不会因贵贱贫富的不同而丧失真性,在圣人看来,外在的差别只是人为的划分,而圣人已经知道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是因为真性的丧失,真性是符合道性的,而道是超越对立的。用真性去看万物,其本质都是无差别的,这样才能平心地看待各种事情。

除了认识到自己的真性是虚静合道的,还应从自身开始,对形、神进行修炼,以达到身心合一、常处虚静的目的。

其二,养神形。

“所谓明者,非谓见彼,自见而已;所谓聪者,非谓闻彼,自闻而已;所谓达者,非谓知彼也,自知而已。是故身者,道之所托,身得则道得矣。道之得也,以视则明,以听则聪,以言则公,以行则从。”(《齐俗训》)道不是从他者上求的,因每个人的形骸、生性皆不一样,虽然人身是被形体、生性所限制的,但是人之所以会这样,也是由道而来的,所以明白了自己这个身心是如何会成为这样,也就明白了什么是道,其言行举止也就是合于道的。再去看待事物就能看透本质,言行也是如道一般公正无私的。

“治身,太上养神,其次养形。”(《泰族训》)“神贵于形也,故神制而形从,形胜则神穷。”(《诠言训》)“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原道训》)可见治身主要是从形、神两个方面去下功夫,但其中是以养神为主导的。从内来说,就是要“慎守三关”。“夫孔窍者,精神之户牖也;而血气者,五脏之使候也。耳目淫于声色之乐,则五脏动摇而不定矣,五脏动摇而不定,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血气滔荡而不休,则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矣。”(《精神训》)

人的耳目等器官生来就是感受声、色的,不仅是人感受外界的器官,也是人身内精神外泄的通道,若沉溺于声色,就会危害到身体与精神。因此《淮南子》认为:“夫目妄视则淫,耳妄听则惑,口妄言则乱。夫三关者,不可不慎守也。”而人过分的情绪也同样是扰乱心性的,“夫喜怒者,道之邪也;忧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过也;嗜欲者,性之累也。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薄气发喑,惊怖为狂。忧悲多恚,病乃成积;好憎繁多,祸乃相随”。因此,虽然人生来就会有情绪,但是人的喜怒哀乐都不应该过分,而是要利用它们来磨练自己的心性。

在养形方面,《淮南子》也提到一些,“若吹啕呼吸,吐故内新,熊经鸟伸,凫浴猿,鸱视虎顾,是养形之人也”。通过呼吸的调节,做导引和仿生运动等是可以养形的。

其三,去伪性。

《淮南子》认为,由外在的事物带来的快乐只是一种假象,并且会造成人精神上的不平静而扰乱心性。“夫建钟鼓,列管弦,席旃茵,傅旄象,耳听朝歌北鄙靡靡之乐,齐靡曼之色,陈酒行觞,夜以继日,强弩弋高鸟,走犬逐狡兔,此其为乐也。炎炎赫赫,怵然若有所诱慕,解车休马,罢酒彻乐,而心忽然,若有所丧,怅然若有所亡也。是何则?不以内乐外,而以外乐内。乐作而喜,曲终而悲。悲喜转而相生,精神乱营,不得须臾平。”(《原道训》)这些沉迷于声色、美酒、田猎的享乐行为,只是为了满足感官上的享受,而一旦这些外在的东西消失了,心中却是很空虚的,因此只能不断地以外在的东西来刺激造成虚幻的快乐。这种交替产生的情绪扰乱了精神而没有片刻的宁静。这种日复一日的做法,丧失了本该有的平和心性,不是用本来的心性去感受外界,而是以外界来刺激内心。因此《淮南子》认为外在的这些物质不应该太多,从大环境来说,应该“止五循”,泛指人对自然中五行过分的消耗以满足自己的物质享受。土:建高广大厦,华美台苑。金:钟鼎重器,雕琢辉煌。水:凿池饰岸,浮吹以娱。木:大构宫室,雕琢巧伪。火:焚林而猎,烧草为灰。(《本经训》)从自身来说,应该是适当、简单的生活。“夫夏日之不被裘者,非爱之也,焕有余于身也;冬日之不用者,非简之也,清有余于适也。夫圣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节于己而已,贪污之心,奚由生哉?”(《真训》)根据生性的需要来使用不同的东西,圣人估量自己的饭量进食,度量形体而裁衣,恰如其分,而对实际并不需要的过分的物质有所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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