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河流

时间:2022-08-25 12:34:44

带血的河流

尤雨生划着两头带尖的快马子船追赶进这条河流里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他斜睨一眼夕照的落日和笼罩在街津山顶那片紫黛色的云翳,猛划了两桨,快马子船受惊般地朝前蹿去。

他追赶的是条母大马哈鱼。为了撵上这条逃掉的鱼,他划着快马子船已经追赶出去十几里路了。今天下午在江里起网时,他发现了这条母大马哈鱼,大腹便便地裹在渔网里,一动不动。打了十几年鱼的尤雨生,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大马哈鱼,立起来怕有半人多高呢!他不敢大意,急忙推开身边的船桨,小心翼翼地拉着渔网往船上拽。没想到。大马哈鱼刚刚离开江水。突然猛烈地扑腾起来,宽宽的鱼尾巴打得江水四处飞溅。趁尤雨生一愣神的工夫,那条母大马哈鱼竟从网上挣脱了,落水而逃。见已经上网的大马哈鱼逃掉了,气得尤雨生恨不能狠狠地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按理来说,从没有过打鱼人不跑鱼的。尤雨生从十几岁开始跟他爹下江捕鱼,从他手里跑掉的鱼至少也有上百条,可近几年来已经很少有鱼从他的手里溜掉了,他也常以此为荣。没想到今天这样一条罕见的母大马哈鱼居然从他的手里逃掉了,要是被其他的捕鱼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呀!

每年到了白露时节。成群结队的大马哈鱼便浩浩荡荡地从鄂霍次克海游进黑龙江。在它们整个漫长的迁徙途中,会碰到数不清的暗礁和瀑布,甚至身体蹭着江底的沙砾挣扎前进。可为了回到它们认为最安全的当年自己的出生地去产卵,大马哈鱼一路逆流而上,昼夜兼程。在这场义无反顾地艰难跋涉中,大马哈鱼历尽种种磨难。千般坎坷,身体上布满了累累伤痕。再加上从它们游进江里的那天起,便再不捕食任何食物了,只是靠消耗体内的脂肪和繁衍后代的本能支撑着它们朝自己当年出生的地方游去。几千里的漫漫旅程,使它们那浑圆的身体变成瘦瘦的一窄条了。尤雨生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能撵上那条逃掉的大马哈鱼,可是他错了。眼看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还没有发现那条逃掉的大马哈鱼,心里不免有些暗暗着急。他一边仔细地观察水下的动静。一边用力地划着怏马子船朝前追赶,一直划进这条无名的河流。

几场秋霜过后,河两岸没人深的野草已经由夏日的碧绿变成了一片枯黄。水边荡漾着一层秋风吹落的枯叶,仿佛给河水镶嵌了一条黑色的边儿。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凄惨和荒凉。

这条河流发源于街津山里,越往上游河水越清澈。尤雨生估计那条逃掉的母大马哈鱼,肯定会到河上游去产卵。他用力地扳动着船桨,怏马子船从一片野菱秧中穿过。船头撞翻了被秋风染成深褐色的菱角叶,一条深绿色的水线把菱荡划分成了两片。

快马子船驶过菱荡,河水骤然变得浅而清澈了。透过清清的河水,可以清楚地看见镶嵌在河床下的一块块鹅卵石。果然,没划几桨,他一眼便发现那条逃掉的母大马哈鱼。正在费力地扭动着笨重的身子,一直朝河上游游去。

尤雨生停住船桨,从稳住的渔船上站起来,随手摸起鱼叉,屏住呼吸,奋力地投掷出去。用鱼叉叉鱼是他的拿手绝活儿,只要把鱼叉投出去。很少有落空的时候。在空中飞翔的鱼叉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猛地朝水里扎下去。可是令尤雨生所没有想到的是,在鱼叉即将入水的刹那间,那条母大马哈鱼猛地一甩尾巴,躲开了突然扎下来的鱼叉。尤雨生赶紧划船到了鱼叉跟前,从水里拔上来才发现,一支鱼叉尖竞碰在了河底的卵石上。撞弯了。

“妈的!”他凶狠地骂一句,重新操起船桨,继续朝前追去。

河面变得越来越狭窄,浅浅的河床下已经看不见淤泥了,清澈的河水从光滑的石头上淙淙地流淌而过。这次尤雨生没忙着操起鱼叉,而是一直超过那条大马哈鱼才停下浆。他掂起鱼叉站起来,静静地等候后面的大马哈鱼游上来。

那条母大马哈鱼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停泊在河面上的快马子船。匆匆地从船下游过去,奋力地扭动着身体,一直朝河上游游去。尤雨生举起手里的鱼叉。再次朝着那条母大马哈鱼投出去。鱼叉带着风声,猛地扎入水中。

那条母大马哈鱼看见扎下来的鱼叉,急忙甩动尾巴,想再次躲开。谁知那把鱼叉在即将扎入水里的刹那间,猛地朝左一拐,斜着刺向了那条母大马哈鱼。这一手是尤雨生家的祖传绝活儿,叫回手叉,也就是把鱼叉在投掷出去的那一瞬间,轻轻地带一下,使鱼叉在即将入水前的一刹那改变飞行路线,直奔鱼可能躲避的方向扎下去。那条无路可逃的大马哈鱼被鱼叉刺中了,殷红的鱼血混合着被大马哈鱼尾搅起来的一股浑浊的河水,从下面翻腾起来,漂浮到河面上。

看见母大马哈鱼被鱼叉刺中了,尤雨生急忙划船赶了上去,几次把身子探出到船外,想把漂浮在河水里的鱼叉抓到手。可都被母大马哈鱼带着躲开了。那条大马哈鱼带着鱼叉一直紧贴着河底,拼命朝前游动。但是,它游动的速度明显地慢下来。从它伤口中流出来的鲜血,丝丝缕缕斜飘向河面。尤雨生索性不去抓鱼叉了,只是划着渔船尾随在大马哈鱼后面。他心里很清楚。这条被鱼叉刺中的母大马哈鱼,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条母大马哈鱼似乎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游到了一块河床下布满了沙砾和卵石的河段。它几次被鱼叉带起来,又奋力地挣扎着沉向河底。它侧扁着身体,用尾巴猛烈地拍打着河床,终于在细碎的沙砾间拍打出一个深坑,随后一股豆粒般大小的金黄色鱼卵喷射出来。那些喷射出来的鱼卵很快散开了。隐没在石窠中。尤雨生怕母大马哈鱼把肚子里的卵全喷射出去。急忙划船赶上前去,伸手抓住漂浮在河水上的鱼叉。把那条垂死的母大马哈鱼拖上快马子船。

母大马哈鱼无奈地躺在船舱里。一下一下地嘎巴着嘴,艰难地喘息着。尤雨生把鱼叉从鱼身上拔下来,擦干净上面沾着的血迹,盯着那条濒临死亡的母大马哈鱼,得意地想:再怎么狡猾的鱼,肯定也斗不过好渔夫啊!他抓起身边的船桨。正准备朝回返。突然,一直躺在船舱里的那条大马哈鱼使劲儿地一挺身子,鱼尾开始猛烈地击打着船舱板,随后蹦了起来。尤雨生立刻被当时的场面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条母大马哈鱼一个高跳起来。身子越过半尺多高的船舷,落进船边的水里。它一进入水里,身子立刻抽搐成一团,随后一股金黄色的鱼卵又一次从它的身体里喷射出来。

快马子船上的尤雨生一动没动地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那条躺在水里的母大马哈鱼,它排尽最后一粒鱼卵,也没动一下地方。那条排完卵的母大马哈鱼再也不动了,他仍旧没动一下,排完鱼卵的母大马哈鱼缓缓地沉向河底,静静地躺在河床的沙砾和卵石上。而这工夫。那些刚刚排出大马哈鱼体外的卵,立刻随着流水四处散开,很快沉没下去,隐没到刚刚死去母大马哈鱼身旁的石缝里。

被落日染得一片血红的河水,仍旧不紧不慢地朝北静静地流淌着。血红的河面上,静静地漂浮着那只快马子船,还有呆呆坐在上面的尤雨生。

这条充满血腥的河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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