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火车

时间:2022-08-24 09:46:08

疲惫的火车

1092次列车从贵阳站准时出发。它所有的时间――每一次出发或者抵达、路线、行程以及目的地都是极其明确的。我挤上这趟火车,拖带着一旅行袋拼凑毕业论文的参考书籍,一台笨重的电脑,一对音箱,一些零碎的行李,像一只迁徙的动物一样疲于奔波。

火车总是出发快而抵达慢,充溢着疲惫得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我对旅程有点迷茫、困惑,甚至恐惧。这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2006年10月6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阴雨天。我把脸贴在火车的窗玻璃上,连绵的浓浓夜色,几盏散落的灯光,有节奏的撞击声,一晃而过,又扑面而来。我在贵阳读研,三年了,我一直在这条路线上来回奔跑,坐各种各样的列车,在车上度过26或者28个小时,有时还是站着回家的。我的很多时间耗费在这里,对火车有一种深刻的认识。

我安静而有惯性的生活彻底被破坏。我开始惧怕火车,倒不是它给我带来的困倦与劳累,这些我都可以轻易地克服。它像一头贪婪的怪兽,吞下我的巨额时间。白天还好,可以看看窗外的景色。云贵高原的山川大地颇具视觉冲击力,火车弯曲着穿行在高山峻岭、隧道和高架桥之间,壮观景象与幽暗场景相继交替,一幅画面切着另一幅风格不同的画面,一种心理感觉还来不及转换,另一种心理感觉又涌上,比蒙太奇的镜头来得更快捷。这是对视觉的一种刺激,更是对思维的一种考验。但太多黑暗漫长的隧道带来了单调和阴冷,呼啸而过的风和咣当咣当的声音甩在身后。列车钻出隧道,眼前断然一亮,那些青山绿水又在眼皮底下站立,闪耀,渐次消逝。

坐长途火车,难以打发的时间成为一种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煎熬。我在车上不爱看书,进入不了阅读的状态,但我喜欢闲坐着胡思乱想,随身携带的包里装着几本诗集,惠特曼的,海子的,昌耀的,或者于坚的。这些书籍,即使不去翻阅,也让我在旅途上觉得心安理得。坐车最适合读短诗,省时,养眼,又可以充分释放短诗精粹的精神力量和审美空间。在这样特定的接受环境中,掩卷遐思,感触定与常态不同。这么多年的火车生活,我只在列车上写过一组诗歌。“我的村庄没有溪流 多年来/一直成为我的心病/我想为她画一条溪流/像车窗外静静流淌的那条小溪/不宽阔 但水流清澈/鹅卵石在阳光下闪光/鱼虾穿过它们的幸福童年……”(原载2006年11期《诗刊》下半月刊)火车是想象型的场景和工具,当我的双脚一踏上大地,那些曾经的想法便烟消云散。

夜行的火车最具隐喻色彩。一列通体明亮的长龙冷漠地穿过漆黑的山野,稀稀疏疏亮着几盏灯光的村落和灯光闪烁得纠缠不清的城市。这三种景致成为夜行火车摆脱不掉的生命状态。城市的夜像一片汹涌的海洋,浮泛着黄色的、雪白的、红色的、绿色的灯光,那么热闹,耀眼,那么虚幻和迷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远远地抛在身后。火车满载着一整节车厢的疲倦和瞌睡,摇摇晃晃地向下一站奔去。我们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靠在座椅上,手脚有些麻木,腰有些酸痛。

车里飘来方便面的味道。我平时不吃方便面,只有坐火车的时候才吃。火车始终与方便面联系在一起,铁轨有多长,康师傅的面饼就有多长。康师傅在火车上的成功营销,应该写入营销学教科书。奔驰的火车已经成为康师傅最形象的吉祥物和最畅销的消费场所。列车员穿着脏兮兮的厨房工作服,推着餐车叫卖盒饭。一路上用一大串钥匙敲打着铁架子,当当当当的,边走边扯着喉咙喊“盒饭五块,盒饭五块”,敞开的铁架子上盛着几个糊糊的菜,唾沫纷纷落下,激发不起任何食欲。“当当当当”刚过去,“当当当当”又来了,兜售零食的小车子塞满了花生瓜子啤酒香烟八宝粥火腿肠,不是擦到旅客的脚,就是碰着旅客的包。过道上站满了人,小车子还是要挤过去,这就是火车,这就是我们必须忍受的火车生活。

火车每经过一个城市,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像火车一样驶进我的脑海。每经过一次,就是一种复习。我的同学和朋友改变了他们所在城市的灯光色度,温暖的,还是冷漠的?火车无语。贵州,湖南,江西;贵阳,凯里,镇远,玉屏,怀化,娄底,湘潭,株洲,萍乡,向塘,鹰潭,上饶,离家越来越近,或者越来越远。我经常这样往返着。我是过客。

疲惫的火车装着一车疲惫的人,喘息着,奔跑,拐弯,停下,抛下一些人和物,例行公事般地继续向前行驶。下一站,就是我要抵达的终点,那里有我所留恋的大地上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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