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解囊的小人物

时间:2022-08-24 09:38:26

从自己碗里省一口饭资助不相识的孩子,究竟图什么?

与大款大腕们相比,清贫的小人物似乎更不吝惜钱袋。

“我看见了一个颠倒的世界,地球上最高的东西在那里是最低的,地球上最低的东西在那里是最高的。”

——摘自《巴比伦犹太教法典》

按照习惯性思维推论,我以为由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负责实施的“希望工程”也和社会上种种的“工程”一样,雷声大雨点小。

的确,这几年的“工程”不可谓不多。每年都要搞一个轰轰烈烈的植树造林工程,但全国森林面积每年都在减少;每年都在强调环境保护是造福后代的大工程,但河水却越来越浑浊。至于诸如打击伪劣假冒商品等活动更是经常出现在报纸的头版,而成效却微乎其微。年年搞“工程”,结果又如何?中国之大,失学儿童之多,“希望工程”真的有用吗?即使果真筹集了足够全国失学儿童上学的钱,又有什么措施能够保证一分不差地交到失学儿童手里?疑问归疑问,坐在家里永远无法澄清它,我决定接受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委托给我的一项采访任务,亲身体验一番。

我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实施“希望工程”的一个具体办法是“结对子”,即让资助方和被资助方直接联系,由当地的基金会负责介绍牵线,资助方寄去孩子读书需要的钱,被资助的孩子给资助方回信,报告自己的学习成绩。这种方式颇有点类似于“”时学毛著的“一帮一,一对红”。我需要到资助者那里聊一聊,再到被资助者那里看一看,然后写篇稿子,事情就算完了。

谭柏林,一个本该受到社会照顾的人,却以他的微薄之力资助失学儿童王小题。

在井冈山附近的江西新余市,我的第一个采访对象叫谭柏林,今年29岁,是一位残疾人。他3岁时患小儿麻痹症,走路需双手撑扶。前几年他做了一次手术,终于解放了双手,能够直立行走了。由于生理上的缺陷,至今没有哪个国营单位肯接收他为正式职工。迫于生计,他在新余市南郊的良山镇农贸市场租了一个小小的服装摊位,一间十四五平米的楼房,摆着一些时装。除掉房租、水、电、税金等项开支,每月可勉强维持生活。就是这个谭柏林,在我看来首先应当受到社会照顾的人,却资助了吉安县固江镇松山村的一位失学儿童王小题。他的动机其实很简单,他告诉我:“资助王小题,起初并没有考虑到责任、义务什么的,只觉得她比我更苦,小小年纪就没有书读,将来怎么发展?”

我问他为什么不采取其他资助方式,比如通过当地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一次性地寄去300元。他直率地说:“我对这种方式不放心,资助的款项如果要捐给一个机构,我是不会给的,我不知道他们会把钱用到哪里。所以我赞成‘希望工程’结对子的做法。”

我理解,他的担忧不无道理,中国早就有了残疾人基金会,但具体到谭柏林个人,从未得到过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尽管有关部门每次发行帮助残疾人的爱心券、社会福利券,他都要热心购买。

既然他如此坦率,我也借机问了许多更坦率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通过资助王小题把自己变成一个新闻人物?比如报纸会宣传你,把你当典型?”

“宣传对我有什么实惠?如果真想借助这件事得到什么东西,那就是一种交易了,还不如我老老实实坐在这儿卖东西。你来之前,是我母亲接到了要采访我的电话,她很高兴,觉得很光荣。在我们这里,一般人很少有被采访的机会,何况你是从北京来的。妈妈希望我在接受采访时提点困难条件,但我不能那么做。”

我得承认,在断断续续长达10个小时的采访中,他始终没有说一句抱怨自己处境的话。事实上,谭柏林早就成了当地不大不小的新闻人物,而他的处境却依然故我,他到底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

对每个被采访者,我总要问这样的话:“资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上学,你到底图什么?”

他们的回答各不相同,但基本意思却差不多。谭柏林说:“有什么可图的?王小题的父母总对我说,小题长大后一定要报恩。如果我图报恩,就不会做这件事。说老实话,我内心里是把他当女儿来看的,父亲和女儿之间有什么恩?只有爱和义不能辞的责任。”

清贫的易教授谈起资助的事心平气和。“国家的事我管不了,可一个孩子读书的权利是神圣的,我能做的,只有帮她 实现这个权利。”

我的另一位被采访人,湖南省委党校副教授易可君先生在谈到他的资助动机时说:“我觉得赞助一个孩子上学是尽我的义务,如果从功利角度说图什么,资助又能怎么样?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又能怎么样?”说到这,他的妻子于敏在一旁插话:“权当我们多了一个女儿吧巴。”

易教授极为朴实,一身仔衣,脚穿一双旅游鞋,从外表看,你决不会相信他是个带过几个研究生的副教授。他写过好几本专著,对系统科学、经济学都有研究,他的一篇有关股份制的经济学论文曾经被《新华文摘》全文转载,这在湖南省党校是件破天荒的事。没和他说几句话,就有种直觉告诉我,易可君是一位在严格意义上讲可以谈得来的人,他是学者,我也是,也许我们可以进行一场高水平的谈话。我想和他探讨一些抽象的话题,比如知识分子的责任问题,我总以为,这是变革时期尤为重要的课题。可我没想到,他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我想和他讨论抽象问题的念头。

他说:“到了我这个年龄,经历的事多了,自己能够干什么,已经很清楚了,也可以说是成熟了。国家的事我们管不了,可一个孩子读书的权利是神圣的。看看日本,一个战败民族能够复兴,关键在教育。别的不说,帮助一个孩子念书,实现她的权利,这件事我是可以做的。”

易可君的一个梦想是在他的中学母校设立一项奖学金,专门鼓励那些学习成绩优秀,但家庭生活困难的学生。他是农民子弟,深知农村孩子读书的艰辛。1992年,他承包了湖南省党校的一家公司,其主要动机不能说和这个梦想无关,办教育不能没有钱。他掰着指头对我说:“设立这项奖学金,起码得有5万元的基金。”

易家不算富裕。一台国产电视机旁,放着一台老式晶体管收音机,这种收音机在现代家庭中早已是被淘汰的东西了。他家唯一称得上豪华的家当,大概就是一套新添置的家具,淡雅、朴素、古色古香,透出主人的眼光和审美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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