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炮:上海工总司的“产婆”

时间:2022-08-24 03:05:21

采访者按:包炮,1940年出生,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著名雕塑家。曾参与纪念堂、中国抗战纪念馆的雕塑创作。1966年11月,作为来沪串联的北京红卫兵,促成了上海“工总司”(上海工人造反总司令部)的建立。有人说:中国“”看上海,上海“”看工人,工人“”看“工总司”,“工总司”则看。一个人的一段经历,甚或是偶然的,却在历史舞台的天幕上,刻划下了重重的一笔。

一、从抚顺到北京到上海

我家从山东历城搬到辽宁,我爷爷是个赶大车的。当时可算是开个“运输公司”,共有三辆车,日俄战争期间从长白山到奉天运人参。后来等我母亲嫁到我家里时,我家破产了,家里坐的都是讨债的。我母亲是从抚顺城边上的一个村嫁到山里去的。的时候我父亲到长春去开车,当时我家有个亲戚在长春当司机,1940年我出生在长春。说到长春,这里先插一句话:上海工总司的是长春的,王秀珍是长春的,我们见面就有熟悉感。1966年年底,上海工总司人员第一次到北京来,他们是第一次坐飞机,一下飞机坐车到隆福寺那里,我就领他们去喝豆汁,他们那几个就说:“怎么坏的,是泔水。”我和工总司的人就是天然的熟悉。后来我父亲到沈阳工业大学当司机,又从沈阳回到抚顺老家。我父亲这一代是见过城市生活的。我记得小时候父亲还买了什么养鸡的书、种菜的书。

上世纪50年代的时候我在抚顺第一小学上学,从农村进入了城市生活,对学校的暖气、高楼都很新鲜。但是我有一个特别的感受就是我是乡下来的,说话、办事都觉得特别土。同学里有工人的孩子、知识分子的孩子、商人的孩子,但没有显得差别很大。在抚顺,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抚顺的新华书店。从50年代开始一直到1961年秋天离开抚顺。

1961年我到北京来考大学,过程还挺戏剧的。因为家里不同意,好像也没打招呼,就给家里写了个条子,自己积攒了点钱就到北京来了。当时也不知道北京是什么天气,来了以后就感冒了,住在前门一个小客店,到王府井来考的。当时我是报的油画系,后来听说王临之教授看我素描画的挺结实,给我改成雕塑系,其实我不知道雕塑的。这样我就进了中央美术学院。

那年我们班只招了5个。一个是和毛远新一个幼儿园长大的干部子弟,后来又变成7个。实际上,我在学校里面是一个只专不红的样子,政治概念没有的,我没有想过去入团。在大学时,我记得1962年到塘沽农村去体验生活,我对这很感兴趣。1963年还到西柏坡去过,对那里的古迹现在还不忘。我那时读书家里算比较困难,每月的生活费是11.5元,这里包括吃饭、买本子。我记得一件事情,有次还到街上做了件鲁迅的那种立领的衣服。那时和平里开始建设,我们正在学解剖,就到那里去挖坟盗墓,大学的同学那时太天真了,非常的执着。那时同学之间就存在我脱了你画我这种情况。还有一种大学生活就是下乡农垦。我参加过两次“四清”政治运动,一次是到平谷,后来就到邢台。当时大学的同学、老师、教授都去了,非常投入,我父亲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回去,所以说对很忠诚的。

邢台回来以后马上就开始“”了,我记得学校第一件大事就是高干子弟红卫兵到学校砸教具。同学就给他们一些不好的让他们砸,让他们欢呼去,同学还是保护了一些。我的老师司徒杰教授跟着我到上海。

解放后我们家身份是中农,我父亲是工人。我是这样一个出身,所以红卫兵的时候我加入的是北京一司。我到上海去带的袖章是北京一司的。当时到上海还没有一司、三司的概念区别,都算作北京来的红卫兵。我当时在美院附中带两个学生,一个叫李永存,还有一个叫武晋安,我带他们两个到上海去的。在去上海之前我还去过一次唐山,其他地方没有去串联过。我当时去上海没有想到会出什么事,要办什么事。

二、工总司筹备会

我到上海第一天是不是住在上海音乐学院不记得了,但是在上海我最大的落脚点就是上海音乐学院。在愚园路首都三司红卫兵驻沪联络站我认识了江涛等。那里有接待站,我负责接待了几拨人,记得有叶昌明、。这里最关键就是谢鹏飞他们。这里有一个重要的人叫曹慧琴,是她把谢鹏飞等人介绍给我的。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是在第一医学院的解剖室里面,他们那时被打成反革命了。工总司成立时第一个来控诉的就是铁路局装卸机械厂的工人,控诉他们被关铁房子。

当时,我们在联络站每天接待很多红卫兵,他们对我们北京来的红卫兵比较信任,就来我们这里上访,我接待的最重要、最典型的代表的就是以上这几个人。他们提出要到北京去,我就说:“你们不要去北京上访了,我们就地闹革命。”接待了这么多上海的工人来访之后,我认为要把工人组织起来,并准备开一个筹备会议。这我跟江涛讲过的,江涛不同意。准备开会时,不止是铁路局装卸机械厂的人,还包括,是黄金海通知他的。

那天的会是在愚园路311号北京红卫兵接待站开的,铁路局装卸机械修配厂的工人最多。那天、潘国平他们都在。当时会议由我主持。会议的过程是我先念语录,接着报出身,大家都报出身。我说:“学生运动起来了,工人运动也该起来,我们不要上访去了,我们就地闹革命,成立一个组织。”基本上就是这样展开会议的。选举的时候大家报成份,这个大主意我是拿了。为什么,因为我是大学生,另外一个就是那时除了工人就是学生,即使有,那学生也是年轻的。当时“”中很多时候要报出身。当时条件最好的就是潘国平,既是复员大兵又年轻。另外是复员军人,党员,扛过枪,参加过抗美援朝,又当保卫科干部,年龄比较大。所以那天的倾向性,我觉得应选当工总司的头。因为这个会是我拉起来的,我总要找一个可靠一点的。当时会上也出了点意外,岑麒麟竟然先拿出一个什么图章,大家马上就要把他抓出来。至于是东北人那是另外的概念,他说话始终是东北腔。

从工总司筹备的那天晚上到后来权利之争就没有停过。矛盾最大的就是潘国平和,当时没有表现出来,表现出来是在后来。但是,当时表现得最好的应该是潘国平,在筹备会上,成立大会上站出来敢说话,而且会说话,头脑清楚。安亭事件的时候我们俩来往的多,那时不表态,因为他怕事情闹大了,这点我和潘国平显得年轻,所以那五条起草都是潘国平,而且我都在场。筹备会那天选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年龄、出身、经历,没有其他的。

三、我与安亭事件

工总司开成立大会是在文化广场。那天有几个事。一个是保守派去了,会场乱糟糟,后张宝林出来控制会场。那天会场很乱,发生抢话筒的情况。基本没有动静。主持会的是潘国平。会议闹到最后的时候,曾经全体去过市委,在市委待了一会,结果没有人出来接待,那么就往火车站去了。这个决定我和,还有潘国平都是一致的。

到了火车站我们三个人都上火车了,但不是一个车厢。到了安亭之后,因为大家已经一天一夜了,没有水,没有吃的,我记得后来送去的面包都是长条形的。结果火车一停大家就气愤,所以我觉得安亭事件我要负责。火车一停里里外外都是人,而且大家在煤堆那边辩论,我一看辩论就跑过去了,朝煤堆跑的时候我就摔倒了,结果把膝盖给摔破了,缝了几针。当时我跟见面的时候,我是拄着一根拐棍,穿着棉大衣。不久,第一封电报来了,我的态度是很明确的,也没有反对。拿着电报来问我,我说:“现在不能回去。”他们打了两份电报。我还咬文嚼字,分析这份电报的口气,现在想起来那时胆有点太大了。其实,我爸给我起名叫包常甲,“”初期的时候同学们说我好说好动,结果大家就给我改名叫“包炮”,谁知弄假成真。我现在的身份证上就是包炮了,1966年改的。第二封电报也没有回去,不回去的态度,我和潘国平、三个人都是一样的。

江涛陪着到安亭,就把我、、潘国平找去。江涛没说什么话。第一次和是在安亭的无线电厂谈的,我们积极地和他辩论。我记得是在楼上,那时吃着包子,这我记得。主谈的我认为是潘国平,一切主事当时是潘国平。我是拿主意,这点我自己清楚。潘国平起草了五条,我肯定是明确这个态度,而且支持这五条。到安亭是半夜,谈到第二天早晨。第二天下雨了。那时我和潘国平、、在车上对话,内容就是要承认那五条,不能回去。这点潘国平是很有条理的,因为当时你要是不承认这是个革命组织、革命行动,那你要回去就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当时赤卫队还在的,回去之后工厂里肯定是打成反革命了。我记得陈伯达电报里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抓革命、促生产”这点。当时基本同意了这五条。在这点上,我同意的,叫他们先回去。在整个安亭事件里是不抛头露面的,很小心。从工总司的成立大会到安亭事件,潘国平起着主要作用,再到签下这五条。当然,后来真正起作用的还是。

至于拦火车的事,绝对不是我们组织的,也根本不存在组织不组织的事。文化广场签字时我在场。我不在工总司时发生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柴油机厂事件,整个活动我没有在场。解放日报事件我也不在,康平路事件我在。康平路事件完了以后有那么一件事,上海人给我一件军大衣。我说:“你们该给我一件军大衣。”后来一兵团、二兵团不是北上嘛,我去劝了,和一起去的苏州。那时天冷,一人给了一件军大衣。后来我在美术公司上班的时候,上海调查组来跟我要衣服。

四、炮打

“炮打”对我说来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和劳元一的来往。这个在徐景贤的电话记录里都有很详细的记载,这都是公开的。炮打之后,我正式离开上海时,我已经感受到了的态度变化。安亭事件回来之后,除了与红革会的矛盾,还有我们的内部矛盾。内部矛盾,我基本是站在工总司这一边。其他的人对我都比较尊重,因为我不存在夺权的事,我在工总司没有工作证,没有头衔,始终是这样一个身份。工总司筹备那天晚上我是起了作用,以后谁干什么我就都不介入了。炮打那天对我来说,实际上我还是一个红卫兵。劳元一给我打电话,我一听那些事也特简单。就是说用军队来围困学生。当时我很激动,你不能对学生这个态度,这个不可以的。这个事影响也很大,我就把十个区、十个县的头,包括工总司的头等全拉去复旦大学看大字报。

为什么要去复旦?是因为学生冒犯了,要表态站在一边。后来劳元一给我打电话说了这事以后,我就觉得不能只听的,还应该听一下学生的。我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也是我和走不到一起的关键。后来红革会打倒之后,在上海就开始站稳了。这个时候对我的态度开始转变了。我们平常见面少了,我也不到工总司那儿去了,红革会倒了之后我也被抓起来了,是被江涛抓起来的。那是一天晚上,突然几个人把我扔到车上,弄到三司联络站一个小屋里关起来。但是关的也不严,我半夜跳窗就逃了。跑掉了以后我就去音乐学院,不久我就回北京了。

回到北京后,再一次去上海,是工总司成立半周年纪念时。当时大家都很激动,那几天也都很高兴。我在上海只呆了几天,那时我的心情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坐在主席台上。他们当时给我发了一个袖章,是第1000001号,谁发的忘了,不是在主席台上发的。

我回到学校之后,也当了学校的头。关健时候我是反对两派武斗的,所以,大联合的时候,军宣队、工宣队一来,我就是大联合的主要成员。分配时我没有被分配,我当时红的发紫,后来我就直接被分配到美术公司。我分配到美术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揪斗“5.16”分子,在单位被隔离审查,监狱一天没住过。所以在1968年底,关于上海的事我就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第二次宣布审查是在纪念堂的工地上,我正在纪念堂雕塑组做雕塑,当时国内一百多个雕塑家都集中来了,专门做纪念堂的四组大型雕塑。那时候我的雕塑还没做完,单位就叫我回去,说“”抓出来了,我也该逮起来了。这次我也有思想准备了。当时我老师盛扬说:“做完雕塑再说吧。”做好以后,我就有准备,我就带着我3岁的女儿去动物园玩了一天,第二天我爱人就把我送到公司。那时是77年端午的时候。我那时是二十四小时顶着灯泡,六个人看着,三班倒。年底就放出来,放出来以后就两星期回趟家,一个月以后就一个星期回趟家。再一个月以后就天天回家。我有媳妇,就天天有人给我送饭,我那3岁闺女就站在大门口就哭啊叫啊的。其实,我和没有来往,唯一的一次是的秘书廖祖康坐白牌照的部队的车到我家来过一次,那是因为我结婚了。当时还在审查反的事。

(采访人金大陆为上海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金光耀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上一篇:筹备第二次亚非会议的安全工作 下一篇:万名山东学生流亡迁台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