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摊上好时候

时间:2022-08-20 10:48:44

我不说我自己个儿行不?说说别人,一老邻居。他早没了。心里有个劲儿,老想跟别人絮叨絮叨,可没人听啊,你讲那人是谁呀,跟咱有屁关系呀!这年头,人都得了话痨,爱说,不爱听。今天你来了,我可逮着机会了。你品过没,想说又不让说那劲儿,是不是挺要人命的?

谢谢你,真谢谢你,现如今肯听我说的,全世界就剩你一人儿了。

那老邻居吧,比我大几岁,姓赵,要是活着,估摸也奔六十了。那时我家和他家隔壁,平房,就北市场那儿。北市场原先可有名,杂八地儿,就像北京的天桥,卖大力丸的,打把式卖艺的,卖春的,可全乎了。我说的是解放前,听我爸妈说的,赵哥也跟我说。他听谁说的不知道。

我们两家墙挨墙住了有小十年,不算短了哈。这老兄,嘿嘿,你不了解他吧,他就一平常人儿,扔人堆儿里就找不着;你要是了解他了吧,那就是个人才。啥人才呢?玩家、耍家、屁嗑儿专家。他就是没那命,要是有那命,让姜昆相了去,往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那一站,保不准就是又一个赵本山。还别说,都姓赵,本家呀,五百年前肯定在一起光腚玩过。

先说玩家。他可真会玩儿呀,前后院小屁孩子都愿跟他玩。也有我。过年放鞭,有钱的一挂挂放,没钱的一个个放,他不,放得贼有花样。就那塑料管子,搁底下切一小口,二踢脚放进去,把捻儿从那小口儿里拽出来,45度角,目标,西大街,点着,咣,就崩出去了。妈的敢情这就是榴弹炮啊,太过瘾了。这下,我们这帮小喽罗都把二踢脚给他,让他放,我们看。哪光是榴弹炮啊,还是高射炮,炮口抬高两寸,咣就干天上去了。若是苏修、美帝,还有其他什么的飞机路过这儿,非让他打下来不可。

他手特巧,看我们跟着他屁颠屁颠儿的挺忠诚,就说,等着,一人给你们一把20响大盒子炮。他四处踅摸木头,都是椴木,这种木好雕刻,他就锯子、木锉、刀啥的一起上,一人给我们做了一把匣子枪。跟真的一样啊,枪把、枪管、枪闩、枪梭子,刷上黑油。还有枪套呢,两块板子挖出槽,再对上,枪往里一放,拴根绳儿,放肩上一背,哈,敌后武工队。要搁现在,我们非让警察绳儿去不可。太真了,仿真啊,晚上黑灯瞎火的拿去吓人玩都行。那时没事儿,那时人都纯着可能性,就是一个玩儿。

硌着你了吧,这是我外甥女儿子的刺水枪,落这儿了。我来拿走,你坐、坐。这破刺水枪,看着好看,没意思。你就说赵哥做那刺水枪,那就是天下第一枪。忘了谁家的了,气管子坏了,不要了,扔了。他给捡回来,改造。改成啥了你猜,对,就是刺水枪。一洗脸盆水,让他抽去有一半,目标,西大街,射,哗,水柱就出去了。那个赶劲儿。西大街就我们住那地儿西边一条街,有个副食店,一个小饭馆,都是公家开的。

这要搁现在,冲他这么会玩,那电脑游戏算个屁呀,他一准会成为专家级的,准保能靠玩赚上大钱。没赶上好时候。那年代,嘁。

你别以为他只会玩儿,他也干正经事儿。他家刚搬来时,要修房子。用现在话说就是装修。人家那小院盖的。我们那小院都是糊弄,有的捡点儿破砖垒一下,有的用破木板围起来。你看人家,一色儿大青砖垒的墙,有两米高,门是对开门。上面还有雨搭。讲究,真讲究,羡慕死我们了。那墙就是他垒的。他没学过瓦匠,他爸是瓦匠。你说这也遗传呢?你说他多有心,就守着当瓦匠一老爹,愣也成了瓦匠。码砖、勾缝儿。我是看着他一点点儿把小院垒起来的。垒完还在院里种了葡萄。你想想,你好好想想,那是七几年,谁家能有这小院。那片数他家最好,牛着呢。

最有意思的是那事儿。我爸那阵子已经没了。我和我妈,家里火炕不热,我就和几个同学,二百五加一起,把炕拆了,重砌。盘火炕那可是手艺活儿,我们哪懂啊,结果,聋子修成了哑巴,一生火,倒烟。那烟那个大呀,跟着火似的。他闯进来,啥意思啥意思,不想过了,放火啊!他把我们好一顿埋汰,你几个小兔崽子,倒是敢比划,你们以为砌狗窝呀。

这人,讲究,衣服一脱,就把我们辛辛苦苦盘的炕给拆了。我们打下手,他一人重盘。半天,盘得了。一生火,棒,热乎。你说他连盘炕都会哈,这要搁现在,多面手啊,哪单位不要他,自谋职业都来钱。

我妈要谢他,炒了几个菜,让他喝酒。他喝酒可好玩了,一口进肚,然后张大嘴往外吐酒气,还哈一声。他说这样喝酒不醉。这就瞎掰了,我试过多少回,喝一口,哈。没用,该醉还醉。没量咋哈都白扯。

他是原先金杯公司底下一厂子的,好像发动机厂,忘得死死的。他干装卸工。坐解放牌大卡车上满世界跑。那时沈阳只有白山牌自行车。我想买一辆,不想买白山的,买永久飞鸽凤凰牌的又没票。我妈就让他运货去天津时,给我捎来了一辆金狮牌的,蓝色的。这车我骑了十多年呢。

最让我忘不了的,他会讲书。跟你说,现在水浒、三国、西游啊,我记得最深的那几段,不是后来看书看的,也不是看电视看的,都是他给我们讲的。平时没见他看书,他咋知道的呢?胡同门口有个大磨盘,晚上一吃完饭,我们就拽他到磨盘那儿,非让他讲一段不可,不讲不让走。他就讲,他在中间,我们坐他前面。讲得真生动啊,还会学马叫、学打仗声,手脚还比划。讲到最后还留个悬念。你说说这人。还是那句话,要是搁现在,肯定又是一个袁阔成、单田芳啊!就没摊上好时候。

后来他就结婚了,那时他父亲没了,老妈改嫁走了。他媳妇是后院一姑娘。婚礼也没办,咋办啊,没钱。院里大婶大娘的,包括我妈,看他可怜,就凑了点儿钱,给他买了被褥、锅碗瓢盆啥的,给家支起来了。他买了点儿硬糖块和辽叶烟,给大家分。走一家就三鞠躬,就差没下跪磕头了。大婶大娘的都流泪呀。这孩子,仁义啊,就是命不好哇!

后来你都知道,企业都不行了。别看是发动机厂,该拉倒也拉倒。他没事儿,有手艺呀,饿不着。你看,手艺用上了吧。再后来有了儿子。一家三口,没啥大钱,可凭他手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不错!

但不行,出事儿了,他一同学,三十大几了也没成家,不知咋的,就跟他媳妇搭上了。邪了门儿了,媳妇还真让他同学拐跑了,还把儿子带走了。那阵儿看他,好像没啥,挺正常的,出出进进,该干吗还干吗。可没几天,凶信传来了,有人在四院,就沈阳第四医院,住院处南面那小树林里上吊了。一查,是他,没了,就这么没了,无望了,活不下去了。

我原先住那地儿,就北市场那儿,早动迁了。你说他活着,要是赶上哈!唉,一大坎儿,愣没过去。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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