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海岸,画里画外

时间:2022-08-20 02:12:40

蔚蓝海岸,画里画外

抵达尼斯正是午后,这个时间结束一段漫长的国际飞行,是件痛苦的事。

这里可是地中海最舒爽时节的里维埃拉海岸。姑娘们上身,在间或有那么些沙子的鹅卵石堆中趴下,享受阳光和微风的抚摸;石滩上方5公里的英国人漫步大道上,轮滑和自行车见怪不怪地倏忽而过,跑步者坐在长椅上喘着粗气眺望邮轮。海风、阳光和这样的景观,才真正是撑过时差的良药。

跳上100路公交,就可以顺着由海湾与岬角、山峰与谷地所组成的雀跃心电图,一路向东驶往摩纳哥甚至意大利。滨海自由城(Gare de Villefranche-Sur-Mer),这名字听着霸气,下来走走应该不会错。让・考克多描绘壁画的圣皮埃尔修道院,以及仿古雅典式的奢华Grecque Kerylos别苑,分居Ferrat海岬半岛两端。事实证明,1902年在礁石上修葺的这套豪宅,是非常醒神的。考古学家Theodore Reinach对希腊海岸神庙的痴迷,加上来自犹太巨富伊夫鲁西家族的老婆买单,打造成一大圈以希腊诸神命名的华贵房间。巡完一圈,就像参观了一个从古希腊到古罗马、从庞贝到埃及的世界皇族内饰演变展。艳阳灼热地倾泻到多立克柱和神话墙画支起的宏伟中庭,再绕过高科技的伪雅典楼面,抚摸着铺满院落的白色玛雅石。

初夏的日落已经很晚,趁着天光,沿着地势高出一级的Moyenne滨海路继续向东,一座孤立于世的石桥,带着乘客攀向下一个波峰――海拔429米、形似鹰巢的埃兹(Eze)村。1955年,希区柯克《捉贼记》就取景于此。不久后,主演格蕾丝・凯利在西边不远处的戛纳电影节,邂逅了摩纳哥公国的雷尼尔三世,诞生了一段大家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1982年9月24日,格蕾丝・凯利载着小女儿,从Moyenne与Grande两条滨海路相交的悬崖边意外冲了出去……

月亮挂上了尚还湛蓝的天空,鸟瞰视野下的地中海安静极了,在石头堆砌的中世纪村落里,我终于挨不住开始犯困,最后一班公交却还得等好久。顺着依山踩出的“尼采之路”―德国哲学家在村里生活时开始撰写《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疾步冲到山下的火车站。是时候回尼斯睡个好觉了。

尼斯,美食与美术

从高处鸟瞰,是欣赏蔚蓝海岸的最佳方式。而早起攀上城堡丘陵,则是从整体上认识尼斯的最好开始。12世纪城池废墟前的空地还没被广场舞大妈占领,太极拳爱好者们在一个仙风道骨的东方白衣长者带领下,慢悠悠从四肢吞吐着气息,来自中东移民家庭的孩子在一旁的滑梯上欢乐尖叫。一声高过一声的,城市也就醒了过来。

居高临下看去,18世纪规划好的旧城简直是一把精雕细琢出来的扇子。一道道棱沿着海岸划开去,形成分工清晰的街巷。尚在沉睡的餐馆、酒吧和老宅在内圈,而热闹的鲜花和果蔬市场在最,方便商贩通过滨海大道尽快进场和散场,也方便洒水车等清洁大家伙迅速完成任务。而更多的社会车辆,则从旧城的马塞纳广场,绕行最宽阔的让・梅德塞大道。大道外侧更广阔的地盘,则是纪念品、手机、银行和酒店云集的新城区。

老城这边,香瓜、菌类和西红柿争相攀比着个头和色泽,但又全数败给香喷喷的“无头云雀”,毕竟是早餐时间,这种混着香肠馅和番茄酱烧制而成的牛肉薄片实在让人难以抗拒;新城那边,彻夜的电音派对曲终人散,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孩对着狠心的男友和小三哭喊,并摔碎了一支酒瓶。街巷转角处的路牌,以法文和尼斯当地特有并更接近意大利语的Ni?ard方言撰写,彰显着这里萨伏依王朝的血脉。这种文字更多出现于老城中,将游客和老居民引向歌剧院、圣雷帕拉特大教堂、仁慈修道院,以及可以呈上一份当地特色美食大拼盘的A Buteghinna餐厅,各种橄榄与洋葱黄豆罗勒叶拼成的沙拉在餐盘远端,由橄榄油烧焖的一大堆香喷喷素菜和土豆在近端,这确是皮克斯动画《美食总动员》里奉上的“普罗旺斯焖菜”,当然,操持餐厅的这家子人肯定不愿意厨房里混进一只“五星级大鼠”。

作为法国第五大城市,尼斯当然会有活跃而生动的当代艺术中心和社区,只是在还没有真正老去的现代派前,不免有些黯淡。野兽派画家亨利・马蒂斯在城北的Cimiez区域度过了生命的最后10多年,两次肠道手术后身体虚弱,让他没法继续待在画布前,于是像孩子似的发现了新玩具―剪纸。如今西米耶花园内的马蒂斯美术馆里,并没有多少他的代表作,而只是以简单的脉络梳理了画家的人生历程。

向南一站的又一座大花园里,则坐落着更大型的国立马克・夏加尔博物馆。“不知为何,你们中国人实在太喜欢夏加尔了”,馆员递上一台知识点详尽、翻译出色的中文语音导览,让对《圣经》陌生的我,可以端坐在源自《旧约・创世记》和《出埃及记》的12幅尺度巨大的画作前,认真凝听从神话故事到创作技巧再到画家情感的讲述。无论是宗教传说,还是前庭水池前尺寸更巨的《火战车上的伊利亚》马赛克镶嵌画,抑或其他展厅对于十月革命的再现,夏加尔总会在画作一隅,添上一些雪地里的村庄和飘起来的快乐村民,那是他对家乡――白俄罗斯维捷布斯克――的永远记忆。

圣保罗德旺斯,我爱夏加尔

“仰望星空,让我想起Chagall,恋爱的人,总是浮在城市半空中……你还没来,我一个人看夏加尔画册”,听着江美琪的《我爱夏加尔》,我乘坐400路班车,前往山里的圣保罗德旺斯。博物馆馆员认为中国人实在太喜欢夏加尔,我并不知晓原因,但对于我个人,夏加尔确是大爱。几年间,我几乎完成了对这位画家的环球追星之旅。其家乡隔壁的斯摩棱斯克、罗马、维尔纽斯、圣彼得堡、莫斯科、巴黎、柏林、芝加哥、纽约和尼斯,看了他不计其数的油画、玻璃画、镶嵌画,如今竟也来到了其生命终了之地圣保罗。

圣保罗与旺斯(统称圣保罗德旺斯),是尼斯西北部紧邻着的两座绝美山城。这位犹太画家1949年定居于地势更高一些的旺斯,直至1985年以98岁高寿在圣保罗逝世。中世纪的石头城和眺望大海的山坡上,当然没有绿色的牛、披火的马以及飞起来的恋人,但风景和记忆共同滋养着这位绘画史上的牧歌作者,让他痴迷于内心的小剧场,“很多人都说我的画是诗的、幻想的、错误的,其实相反,我的绘画是写实的。我不喜欢‘幻想’和‘象征主义’这类话,在我内心的世界,一切都是现实的,恐怕比我们目睹的世界更加现实。”

握手楼排开的街巷和挤出的天空,让山城的内部构造只适合以竖图表达。500年历史的石楼内却有着70多间宽敞的画廊、美术馆和工作室,有的大方敞开,让游人恣意拍摄甚至抚摸超现实主义的雕塑和没有眼睛的画中人;有的摆出架子,For your eyes only(只看别摸),甚至强调“非买勿拍”。爬满城墙的藤蔓送来阴影,不出去打工的年轻人也跟着父辈玩起混日子的地掷球。时间流逝得如此之慢,凝滞的空气中,在转角探个头,就能瞥见那些赖在这儿不愿走的艺术名流,演员伊夫・蒙当,007罗杰・摩尔,以及莱热、考克多、马蒂斯、夏加尔、毕加索……

既然这么多名家在此生活过,贵族人家来一个收藏馆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城外不远处,由艾梅和玛格丽特出资、建筑师约瑟夫・路西・塞特打造的梅格基金会,隐于一片林子中。门口“接客”的,就是莱热和米罗的导弹鱼和矮胖外星人,中庭布满了贾科梅蒂骨瘦如柴的黑色恐怖雕塑,幽深的地下展厅里则有着布拉克、黑田、蒙诺里、夏加尔等“驻场艺术家”的不知名作品和手稿。最迷人的,当属占去半壁室外空间的米罗迷宫,一个个可爱的染色怪物们,或喷着泉水或顶着叉子,成了西游记里的山上小妖精。

一整日现代美术赏析课后,我又一次穿城而过,来到最东面的墓园。作为犹太人的夏加尔,坟冢再好辨认不过,一圈石子和硬币包围了逝者的名字,生卒年份两旁再搁上两粒,像是画家凝望天空中恋人的眼睛。

昂蒂布,毕加索宫殿与画家小径

夏加尔曾说:“毕加索用肚皮作画,我用心画画。”换言之,挺着肚子的西班牙老秃头比犹太宅男更随性,也更流氓。二战末期,毕加索又多了一位法国骨肉皮法兰丝娃・季洛。不同于以往那些过眼云烟,他热烈地爱上了她,并为她搬到蔚蓝海岸生活。昂蒂布市政府大方地为画家的爱情买单,将修缮完成的14世纪格里马尔迪家族城堡拱手让出,作为他恋爱之余的巨大工作室。

如今作为毕加索博物馆的城堡,是昂蒂布海堤上最亮丽的风景,是地中海上邮轮行将靠岸前乘客最大声的“哇”之所指。巨大的锚被随意插在古希腊大理石遗骸上,仿若归家未遂的奥德赛船队被打散在岸边,米罗作品――红黄蓝相拼而成的铁片人,在海风中战战兢兢做着不称职的守卫。巴勃罗在城堡里兴奋极了,像与法兰丝娃滚床单那般,恣意创作着任意尺度的油画和陶瓷装饰。二楼镇馆之作《生活的喜悦》将其心境囊而括之,爱人抽象而成的女神与两只山羊在跳舞,半人马在一旁吹着长笛忘情伴奏,远航的船只停下来倾听……不过,却少了画家这一时期另一件爱不释手的东西―海胆―毕加索爱吃这玩意儿,并经常毫无道理地将其形状强塞入这时期的任何一类画作中。

作为蔚蓝海岸地区的第二大城市,昂蒂布近郊的Sophia Antipolis新区,以活力旺盛的高科技产业园,增强着城市与年轻人的互动,但并未使中心城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被评为全球最佳的普罗旺斯传统市集,与上世纪初画作里的景象相较,有着一样的货品、一样的树木,弥漫着一样的香味,只是今天的市集多了顶棚,顾客穿上了T恤而已。转角处,地下室藏匿着喝醉了好几代人的苦艾酒酒吧,有说法认为梵高之所以割去自己耳朵,正是因为喝多了苦艾酒后产生了无痛的错觉。或许,他将76度的原酒直接浇下肚去了吧,否则,只要挂上球形玻璃杯,稍稍滴几滴纯水,酒精度将迅猛跌至25度。

延伸至海岬的堤坝之路,是当地旅游局为城市绘画史特别布置的“画家小径”。毕加索的《夜渔》、亨利・埃德蒙・克罗斯的《昂蒂布》、欧仁・布丹的《昂蒂布港》、克劳德・莫奈的《昂蒂布午后显影》……的图片和简介,被钉于铝型板上,沿着海边依次排开。大师们面对海那边的同样景致,不厌其烦地以画笔接力式地“卡拉OK”,并加注上属于自家风格的印记。一百多年过去了,庆幸于缓慢乃至彻底停顿的旧城改建,“昂蒂布”这支大师们的“同一首歌”竟没有一丁点变化,毕加索和莫奈肉眼所见的风景,依然是你此刻所陶醉的景色。

顺着海岬往南,我总算在C?té Plongée找寻到画家们从未描绘过的角落―海底世界。一个中国姑娘与她的法国老公,在一片巨大礁石堆的背风处,建起一家潜水中心。暴雨将至,风浪不小,船只不方便出海,我只得跟着教练兼潜伴塞巴斯蒂安,一步步浸入宁静的水下。光线吃力地透入10米以下,蓝色、黄色、白色的鱼儿并不知晓上头已翻云覆雨,更不知晓离此不远树林深处的豪宅酒店里,躲进了妮可・基德曼。戛纳电影节即将开幕,而扮演《摩纳哥王妃》格蕾丝・凯利的她,将领衔走上喧嚣的红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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