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高原云端的精卫

时间:2022-08-20 12:04:28

游走在高原云端的精卫

采访感言:如果你看了吕玲珑的《大香巴拉》大型画册,最冲动的就是赶紧出门去那儿亲历游览,但到了那儿你肯定会有些失望,固定的景点好找,但作品中那种传神迷人的光影,你却未必能赶上;如果你看完画册后,觉得已经了解那个地方,那你绝对错了,因为吕玲珑只用了他拍到绝美照片的十之一二,你还得等待。也许,哪天能够撼动世界的中国摄影人就是吕玲珑。这里选用的照片全部出自他新近出版的《大香巴拉》画册,图说后的感言均为吕玲珑先生的妙语。

在我诚惶诚恐准备做四川摄影家专辑的时候,曾向多位摄影前辈请教人选,谁是我到四川最需要采访的摄影人,答案几乎是一致的――吕玲珑。我求教的这些摄影界的风云人物全是青藏高原题材的高手,知名度都很高,但都推荐的是他们不熟悉或未曾谋面的吕玲珑。有位前辈还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他很有个性,你未必能采访到,因为他没有摄影人的功利,无所谓宣传和推广他。

果真如此,我向二位四川的摄影家要来吕先生的电话,并请他们代为介绍,可直到我抵达蓉城,和吕先生联系时,才明白他们都没打招呼,好在我这无名的后辈让吕先生有点好奇,没先夸赞他,又自谦不懂摄影,不知圈中规矩,要问的问题也不是一般媒体的俗套议题,他很爽快地答复我可以到他工作室聊聊。

见到其貌不扬的吕玲珑,首先感受他巨大的气场,在我目及的范围内,他是惟一的主人,不断进进出出的来访者,都是来商量他的拍摄行程及购买商业图片事宜的。他客气地说,今天下午都可以接受采访,但要在我处理事务中穿行。我的采访就在时时有来访者请示商量中开始,也好,我见证了他爽朗而倔强的个性,在按照他的原则办事的前提下,一切都很简单明了。

在乌龙茶和雪茄混合的男人气味中,吕玲珑徐徐道来他的故事,所有让摄影人惊叹的遭遇和传奇,在他的叙述中都那么自然和平静,仿佛那是很久前发生过的故事。

吕玲珑从小就不安分,喜欢各种新鲜的事物。10岁时他第一次按下了相机的快门,那是父亲在战争年代留下的一台蔡司120相机,但他没喜欢上摄影。在青藏高原当铁道兵的日子,吕玲珑是带着相机去的兵营,主要是给战友们留影纪念,但兵营的艰苦生活练就了他坚强的体魄,更磨练了他的意志和做事坚定的信念。真正的摄影起步,还是他复员后回成都的科研单位,上世纪80年代初期,他多次成功举办个人摄影艺术展,其作品曾入选国内外一系列影展并获奖,也曾与友人合作,出版过《》、《四姑娘山》、《九寨沟》等画册。

1986年,吕玲珑参加了影响深远的“纵横祖国五万里”摄影综合活动。在一年的时间里,他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拍摄了许多摄影艺术佳作。这次经历使他对艺术和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情,他深深地意识到:人必须经过苦难的历程,才能抵达自己的灵魂深处,触及一种有强烈震撼所带来的巨大幸福。就因为这么简单甚至有点天真的想法,1987年,他辞去了许多人羡慕的科研单位公职,放下自己一手创办的摄影室和心爱的高级器材,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职业摄影的道路。

八十年代初,中国思想大解放的激情年代,吕玲珑曾通读了他能找到几乎全部西方文化经典作品的译著,也与当时中国知识界最活跃的先锋人物有过广泛的探讨和思索。若干年后,他的朋友中走出了诗人翟永明,画家何多苓、王川,音乐家陈军,通过对西方文艺复兴后思想的研究,多种艺术表现形式的相互浸淫比较,他明白,要想以摄影的形式做点事,不是现在这样在业内混着:以加入专业社团、在国际大赛中获奖、省内搞过摄影个展而自负。

他坦言,是看不惯当年带着功利的评选委员会,摄影艺术要独树一帜,发挥独特的审美功能,是不能牺牲自己的追求,依附追随某些伪大师喜好的。艺术是要你用一生的生命,坚持到最后的模式和过程,他坚守并愿意躬行自己认定的准则,把自己拍摄的西部人文、自然的东西形成一个巨大的系统,而这种系统展露的风格和追求, 是与当时甚至当下现代工业文明急速发展时人们的喧嚣、浮躁、泡沫背道而驰的。

正因此,吕玲珑从此远离了中国摄影界,从各种影展和评奖中消失了,沉浸在自己的拍摄理想中。他认为:“西方文明你可以用各种眼光评判,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文艺复兴后,西方完成了文化的软着陆,构建了引导人类未来文明的西方学说,这是西方文化人认真求知的结果;但从根本上说,他们理论中没有多少对于汉学有利的东西,我们套用西方理论可以解决现在的表面现象,但无法解决文化和未来发展中的新旧创伤,我不想自己的行为模式受到任何桎梏。所以我要以生命为代价完成自己的求知过程,我做了,用尽一生也无法完成,创作和科研是我生命的全部,这里没有拐点,我会孤傲地坚持到底”。

1995年,吕玲珑出版了《稻城》,发现了人们寻找了半个世纪之久的“香格里拉”。为此,他花费了4年的心血,不像常人在季节最美的时候,到最佳的拍点,拍到最好的风光照片那般诗意的幸福。他是带着十几人的马队和各种器材,在海拔4000米雪线上生活半年。他说“我是融入到西部的人民和环境中生活,我用心在体会。我的作品不是生活过程中的一种偶然的巧合,而是守候的必然。我要展示中国西部还没有被工业文明、被现代人污染过的最纯净的大自然,以及与之融为一体的民族”。吕玲珑认为,青藏高原被人遗忘得太久了,5000年了,中原的文化人没认真梳理这块土地,我要挖掘发现,找出它们有机的联系,这种有机天然的联系就是当今社会和谐的基础,这对我不是空喊口号,而是决定用生命去整合。青藏高原的多民族文化是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部分,发达地区牺牲资源和环境去求得文明,这种以工业文明为导向的做法,失落了精神的原动力,妄自尊大,毁灭了人类的许多东西,在摄影角度就是炮制了许多“糖水片、酸菜片”。

吕玲珑直言,他想展示的是未来文明里即将失落而不能失落的东西,表现我们对失落文明的反思,对先人和自然创造这片神奇土地文明的至高崇敬,才能唤起人类对生态环境的敬畏,努力去实现生态经济的良性循环。这种用社会现象解析风光和人文的创作,已经和简单的风光摄影远离,必须从表现形式上突破,艺术家的终极目的是创造,对未来能有所启示和建树,如果陷入平庸的功利,注定是走不远的。

吕玲珑,这位敢于拒绝世界喧嚣、浮躁以及自以为是的摄影人,面对诸多充满溢美之词的称号,最愿意接受的是“探险摄影者”,他表示现在的一切行为都是“谋后而定”,深思熟虑的结果。1997年,他穿越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这是现代摄影人第一次做到,此前这被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做到了,有片为证,他没有张扬;为了他心爱的青藏高原,他淡泊名利,远离喧嚣的城市,20多年来,一年大部分时间,他一个人孤寂地守候在人迹罕至的高原僻壤,默默地过着与外界没有联系的日子,直到给养耗尽才下山;为了发掘最美、最纯净的高原大美,他没用狂热和极度夸张的视觉语言引起外界的强烈关注,而是在30年中走过自己也不清楚的高山峡谷,历尽艰难险阻,尝遍人生极限的苦涩滋味,先后投入1100万元巨额资金,拍摄了近40万张胶片,通过多年的积累,逐步整理出版,为高原民族的未来发展注入源动力。你很难相信,1998年,他才拥有第一台彩色电视机,2004年才有自己名下的住房。

对于中国摄影界当下的一些境况,吕玲珑常常欲言又止,他认为现代世界的时尚浮躁,是西方文化殖民性的结果,时尚是西方国家不负责任地抛洒给发展中国家的垃圾,而发展中国家不知道要什么,只看到和接受了物欲享乐的文明,却把祖宗留下来的最珍贵的遗产遗忘或抛弃了。

至今,吕玲珑仍在不断补充整理出版他的作品,你看2003年出版的《圣地稻城・亚丁――蓝色星球上最后一片净土》,与以前的版本已有了很大的区别,这本画册为雅昌印刷赢得了第十四届中国图书奖。吕玲珑说,我是在纪实的基础上整合人类关注的现象,以及其他艺术没有的表现形式,摄影有其独特性,可以极端地表现,也可以主观地展现,观念摄影是现代艺术的边缘。借用中国名作家张炜的话:一个国家在艺术和思想方面的输出有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强大的人格力量、追求和创造完美的巨大能力等震撼和感动了其他民族,才算真正地“走出去”,也是对世界的贡献。我以为,吕玲珑正是如此决然的人,他以中国神话“精卫填海”的坚韧,在冰雪风霜肆虐的高原默默地守候。他说:“我是个孤独的牧羊人,赶着自己的羊群走向遥远的地平线,争取回过头来冲着人们微笑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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