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故人 第4期

时间:2022-08-20 10:26:27

小小(但愿秉延允许我也这样称呼她)写下的这些文字,让人伤感,继而感动,读来令人久久难以释怀,却又在痛感的余韵中流露出种种美好的气息。这种美好,对于如我般青春早已逝去的人来说,或许更容易感受得到。这种美好,来自时光的颗粒感、情感的澄澈,以及对当下生活无遮拦的贴近。当然,小小充满灵性的词语捕捉能力,也让人叹服,这又是一种美,关于语言艺术的美。而在所有美的背后,必然是一颗美的心灵。道一声:小小,安好!(明亮)

那些伤痛的日子早已面目全非。一群飞鸟迅疾地掠过那片一望无际的天空,留下一望无际的空白。深深浅浅的时光里,轰隆的雷声携了荒草丛生的记忆,声势浩大地滚过无人收割的麦田。我看见,年少的你在无限绵延的柏油路上,渐行渐远……

七七,遇见你的那个夏天,空气中弥散的安静时光开始缓慢沸腾。街道旁大片大片的香樟遮住了夏日里所有离散的忧伤。有些许细碎的阳光在你的花格子衬衫上悠然游走,你浅浅的微笑带着持久的馨香。黄昏就这样被写成了诗行,为你浅斟低唱。

你拖着厚重的行李箱,在向晚的街道上孤寂行走。蓦然转身,竟发现我们是如此相似的孩子――深藏于思绪里最零散的颓唐,显露于脸上最宁静的明朗。时间盛大的伪装,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我们来路不明的彷徨。

你随着这座城市连绵的雨季一起进入我的生命,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气。那么令人措不及防,像是雨水骤然而至时的芬芳,年华顷刻间溃不成军……

零散的水汽涣散于夏日清晨温暖的日光下,一点一点像彩虹一样完美地缝合了雨过之后最残忍的伤口,时光哑然失笑。

我站在楼顶天台上,眺望着被夕阳包裹的街口。你从身后轻轻地拍击我的脊背。我慵懒地转过身,沾了一身水汽。你倚着长长的栏杆调侃道:“我看见只流氓兔!”我无言以对。清晨顿时陷入了一片错乱的空白,惊醒了我留在你身边关于光阴的故事。

年幼时的友谊总是单纯得莫名其妙,只是一点点的温情,便可以让我们一起浪迹天涯。就像你对这座城市感到恐惧时,我载你走很远的路,带你看最美的风景;就像黑暗无边的夜里,你陪我一起数过的星星。亦像极了某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你笃定地说,有我在身边的日子,你看见了最澄澈的阳光。

夏季过去的时候,我听见巷子里有人说:“那个有傲人才情的女孩和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孩成了生死相依的朋友。”我拉着你的手,放肆地笑了。而你不顾我的鄙视,大声咆哮:“我不是骄傲的女孩,我只是被抛弃的人!”那句“被抛弃”在黄昏里拉得长长的,像是宇宙深处最无力的哀号。瞬间,我听见眼泪坠地的声响。我轻轻地揽着你,任凭刺骨的风抽打我的每一寸肌肤,我不动,你亦不挣扎。

街道上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霎时,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夜幕书写下了最喧嚣的繁华。你用力吸着鼻子,呼吸便在这灯红酒绿中奏起此起彼伏的乐章。你拉着我朝天台奔去,我大口喘着粗气站在你的身后。你望着了无生机的月光,将所有伤痛、所有过往娓娓道来。你说起故乡青岛的碧海蓝天,说起你破碎家庭的战火硝烟,说起寄居之所的宁静安闲……那夜,你说了许多不曾说过的话,流了许多不曾流过的泪。我不知道,你的容颜辗转了几个冬夏、憔悴了几个天明。但我亦不需知道,之于我,守候,足够……

落叶枯黄的时候,我霸占着你单车的后座,听你哼唱刘若英的《后来》。“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你很神经质地问我:“小小,我们会不会走失在人海?”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你的笑容在天空中划出了最美的彩虹。我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欢呼雀跃。

雪花落下的时光里,你的短篇,许渭的长卷,在某篇繁杂而冗长的文章中悄然邂逅。我在一旁笑着说祝福。

2009年的冬天,仿佛格外的冷,大雪覆盖了所有我可以前行的路。世界的尽头,古老的天文钟滴答作响,敲击着我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四弦一声如裂帛,世界安静得只剩一片弦音。

当几个如饿狼一样渴望钱财的少年拦住我们的去路时,我畏惧地向你的身后缱绻,你用身体护着我,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那几个的少年,充满着鄙夷与不屑。昔日的明眸却成了最犀利的剑,而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护我周全。少年扬起手,一起一落间,一朵火红的木棉晕开最刺眼的鲜红。你疼得叫出了声,身后却传来最明朗的声音――“住手!”天使来了,冬天结束了……

你循着声音所在的方向回头,看见夜幕路灯下星光璀璨的少年。涌动在云层上的月光蠢蠢欲动,慢慢地,慢慢地撕开灿烂的伤口,倾泻下一场盛大的涅。

雪地里,三行整齐的脚印还在诉说着光阴的故事,而我们却已经走得很远很远。我没有说,你没有说,只是许渭一直骂着你,笨蛋。你抓起他的衣襟怔怔地说:“你听好了,我爱她如生命。”

不知是谁拔下了音响的插头,世界消失了所有的声音和喧嚣。

你和许渭牵着手一起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桃花已经抽出了新芽。在这座城市的第二年,你找到了你爱的少年――那个有着淡蓝色瞳孔说要牵着你的手一直到最后的少年。我笑着说:“七七,你要幸福。”

可是,真的会幸福吗?我无法言说。

唇印与刀锋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时间没有给我答案。

在学校公告栏里,看见你和许渭被放大数倍的照片时,我像个疯子一样,慌乱地撕扯着那些对于你有致命打击的公告。那些白色的纸屑和彩色的照片从我手中逃离,在湛蓝天空中跳起了最忧伤的舞曲。某个来自黑暗的声音还是打破了最美的梦境:“帅哥出马,哪种女生搞不定?许渭又赢了。”人群哄笑着散去。

你呆呆地站在原地,我走过去揽你入怀,你毫不留情地甩开我搭在你肩上的手。目光如水,清澈却凌厉无比。“全世界都可以欺骗我而你不可以,可是你却那么做了,真真正正地做了,我还像个傻瓜一样把你当做唯一的知己。”我还未启唇,你已在春意阑珊的光景里,消失远去。

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做,伤害才可以最小最小……

时间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弄湿了我和你。

日子还在继续,只有我们被时光抛弃,像是唯一被世界遗忘的人,追在青春的后面,徒然地向背影挥着手。我在你每天经过的路上,怅然地看着你,看你把巴掌狠狠地扇在许渭白皙的脸上,看你将所有关于我的记忆统统烧掉,看你……我知道,自此,我们形同陌路。

最后一次见到你,夏季已经来了。你站在天台上,喝了很多的酒。我去扶你,你带着哭腔,生涩地说:“我依旧是游子,这里依旧是他乡,他乡终非故国。”

原来,你懂我的伤心,我却不懂你的颠沛流离。繁盛的光阴里,我们还是成了彼此的路人。

你走的那一天,我没有去送你,我怕我的眼泪会川流不息,更怕你的离去会遥遥无期。可是,当我站在天台上,看着你渐渐远去时,突然就释怀了。在如此幽深的岁月里,没有一种选择比离开更适合你。这座城市以及长年累月居于这里的人,给了你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你没有道别,我亦没有挽留,那么惨烈的青春,我们都交付给了时间。

初见,惊艳。蓦然回首,曾经沧海,早已是,换了人间。

记忆被谁上锁,染上了斑斑铜锈。我在梦里打捞段落,淋湿了曾经沧海里满池皱皱的春水,醒来黄花已开,朱颜未改,只你不在……

我学着你的腔调,轻声哼唱着《后来》:“你都如何想起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后来的后来,我们就这样没了从今以后。

有谁还记得那两个少年?一个远走,拓宽了天涯;一个独留,伶仃了青春。

你离开后的第一个夏天,我只身前往青岛,寻找你所言及的碧海蓝天。终于亲眼看见你梦里的故乡:一望无际的天空下,大海平静地翻涌,阳光安闲自适地游于每个人波澜不惊的脸上,沙滩上躺着乳白的贝壳和数也数不完的旧日时光。我就这样轻易地想起了你,就这样在青岛宁静的海边带着未干的泪痕深深地睡着了。

梦里,你站在人潮涌动的火车站,对生活了两年的城市说再见,唯独没有为我留下只语片言。你走之后的无数个夜晚,我都在想,我们会怎样再次遇见?或许我在行驶的公车上眺望远方葱郁的香樟,而你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抑或我们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时,在某个街道偶然擦肩,我轻声说道:“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一个曾爱我如生命的人。”

可是,年华里我们终究失散,在各自的世界里安静生活了数年,仓皇的时光却不能让我们再次擦肩。我比谁都清楚,你若离去,我们将后会无期。

离开青岛时,我在你一直提及的那片海域里投下了载着我深深思念的漂流瓶,留下了那首名为《忆故人》的词:

茅斋满屋烟霞,兴何赊?老梅看尽花开谢,山中空自惜韶华。月明那良夜,遥忆故人何处也。

青山不减,白发无端,月缺花残。可人梦寐相关,忆交欢会合何难?叠嶂层峦,虎隐龙蟠,不堪回首长安。路漫漫,云树杳,地天宽。

慨叹参商,地连千里,天各一方,空自热衷肠。无情鱼雁,有留韶光,流水咽斜阳。

程七七,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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