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瓜子的兰州男人

时间:2022-08-19 07:34:22

第一次到兰州,没想到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既不是比想象中温柔多情的黄河,也不是比想象中婀娜时尚的兰州女人,更不是兰州大学校园内那令久居江南的我十分惊讶的依依垂柳,而是兰州男人――在黄河边嗑着大板瓜子,啜着三炮台,慢悠悠地牌局一支便是一下午的兰州男人。

受邀去黄河边喝茶,一向无茶不欢的我自然很乐意从命。第一次到兰州的我,还没来得及学会分辨韭叶子拉面和毛细拉面的区别,也没来得及下决心效仿主人就着大粒蒜瓣享用大盘的手抓羊肉,却先有了机会近距离观察休闲状态中的兰州男人。

据当地的朋友介绍,兰州人的闲暇时光大多是在中立桥下的黄河边度过的。近年建成的中立桥是一座斜拉桥,位于市区东北部。桥下长溜的茶摊看起来属于同一个老板,简易的遮阳棚,加上同样并不奢华的桌椅和一次性的茶具显露出浓厚的平民气息。招呼老板沏一盏三炮台或是斟上一杯白开水,三五个男人便展开了牌局,攒上了帮子(兰州方言,意为闲聊天)。黄河静静地流过貌似舒缓的水面下藏着湍急,藏着刚健,藏着奔腾咆哮。旁观牌局的我不由得想到,这群专心打牌的兰州男人,也许和这眼前款款东流的黄河之水一样吧。

兰州人喝茶,和近年杭州茶食满案的流行风大相径庭,他们佐茶助兴的似乎只有一堆大板瓜子――大板瓜子又称“兰州大片”或“兰州黑瓜子”,主要产于兰州市郊及皋兰、永登、靖远、会宁四县。兰州为加工、出售瓜子的集散地,人们熟知的正林瓜子正产于此。尝过大板瓜子我才知道,兰州人喜欢的瓜子是淡的、软的,和或甜或咸的普通瓜子大不一样。兰州朋友告诉我,大板瓜子是用当地盛产的又大又平的西瓜子加工而成的,宛如外地人眼里的半成品或是受了潮的“坏”瓜子。兰州本地人都爱嗑这种“半成品”,因为它吃多了舌不麻嘴不苦,耐得久坐长谈。于是香脆的正林瓜子便成了“墙里开花墙外红”的典型。

我抓了一把大板瓜子试着嗑,却发现并不好嗑。一个兰州男人笑了,指着自己的上门牙说:“嗑这瓜子需要功夫呢!你看我们兰州人从小练习,不管男女,个个都是嗑瓜子的行家里手,甚至还都把门牙嗑出了一个‘小豁豁’。”――我定睛一看,果然他们都有一颗电视广告里常说的“瓜子牙”!我忍俊不禁,差点把刚喝到嘴里的三炮台喷出来――要不是他们自己说明,我即便注意到了“小豁豁”的普遍性,也是绝对想不到这是大板瓜子的杰作。

从此以后,我发现自己添了个极坏的毛病,就是一见兰州人就忍不住想弄清楚对方是否有颗“瓜子牙”。如果人家始终绅士般或淑女般“言不露齿”,我便很难受,巴不得席上有人纵情说笑,给我创造悄悄观察“牙情”的好机会。当然这是很不礼貌的,好在高原阳光炽烈,我常常得以借助墨镜掩盖如此恶劣的小动作。而兰州人也大都有着和这片土地一样的风范,宽厚大气,自然“不屑”与我这江南小女子斤斤计较。

说实在的,我着实佩服兰州人嗑瓜子的本事,嗑脆瓜子我都不在行,更甭提对付那绵软的大板瓜子了。看着兰州的大男人们悠闲地在黄河边一粒粒地嗑大板瓜子,我钦佩不已。我还被告知,嗑瓜子不算什么,嗑麻子才叫一绝呢――麻子也是当地常见的小零食,一粒只有三粒芝麻捏在一起那么大,兰州男人可以抓一把麻子丢嘴里,然后旁人就只见其腮帮子微微动弹,嘴角则不断吐出麻子的皮!虽然我无缘亲见兰州男人嗑麻子,但对擅长嗑瓜子和麻子的兰州男人却是印象深刻。这次的兰州之行,不仅改变了我对塞外风情的认识,也改变了我关于嗑瓜子的固有观念――浙江前辈丰子恺先生不喜欢瓜子和嗑瓜子的人,他曾经写道

“常见闲散的少爷们,一只手指问夹着一支香烟,一只手握着一把瓜子,且吸且咬,且咬且吃,且吃且谈,且谈且笑。从容自由,真是‘交关写意’!他们不须拣选瓜子,也不须用手指去剥。一粒瓜子塞进了口里,只消‘格’地一咬,‘呸’地一吐,早已把所有的壳吐出,而在那里嚼食瓜子的肉了。那嘴巴真像一具精巧灵敏的机器,不绝地塞进瓜子去,不绝地‘格’、‘呸’、‘格’、‘呸’,……全不费力,可以永无罢休……试看粮食店、南货店里的瓜子的畅销,试看茶楼、酒店、家庭中满地的瓜子壳,便可想见中国人在‘格、呸’、‘的、的’的声音中消磨去的时间,每年统计起来为数一定可惊。将来此道发展起来,恐怕是全中国也可消灭在。格‘呸’、‘的、的’的声音中呢。”(《吃瓜子》)

对丰先生这段诙谐而尖锐的文字,我一向是十分认同的。但兰州男人却使我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对瓜子和嗑瓜子的人的看法――不过,这不仅仅是因为兰州男人嗑软软的大板瓜子,不需要“格”,“呸”、“的、的”。显然,能平心静气地和女人一起悠闲地嗑瓜子聊天的兰州男人,除了我概念里北方汉子”应该“具有的豪迈、憨实和孔武有力以外,似乎还具有“不应该”有的细心和柔情。或许正因为这样,我不仅看到了兰州男人主动去商场替太太调换尺寸不合适的时装,也看到了兰州男人不厌其烦地替女人一颗颗地敲核桃。我还结识了一个体贴细致,甚至细致到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婆婆妈妈的兰州男人――他很高兴地告诉我,他是我的半个老乡,因为家里有一位浙江太太。我想,他之所以成为我的半个老乡,也许就是因为他是兰州男人,一个擅长嗑瓜子、特别体贴也特别细致的兰州男人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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