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儿童戏剧的发展与反思

时间:2022-08-19 01:22:54

新世纪儿童戏剧的发展与反思

在世纪交替的近十年间,中国出现了一批优秀的儿童剧作品,从它们的文本基础,到演出呈现,到观众的接受程度,都有很大的推进和发展。从根本上来说,这与儿童剧创作观念的进步、创作心理的突破有着直接的联系。

以来自首都和地方、题材多样、形态各异的五部儿童剧为例。苏州滑稽剧团原创的儿童剧《一、二、三起步走》,于2004年成为第一部入围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的儿童剧。这个剧团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剧团,即便在苏州市,它也不是重点团体和重点文化单位,但它并不就此妄自菲薄,而是一直在坚持创作作品、开拓市场和培育观众,如今成长为一个既拥有经典保留剧目,又拥有一批忠实观众与固定市场份额的好剧团。10年前,滑稽剧团创作了儿童剧《小城故事多》,展现了四个家庭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他们将批判的矛头指向父母,站在孩子的立场上,对家长在教育过程中的失误做出了戏剧性的夸张和变形。当然,家长的教育失当是确有其事的现实问题,或多或少地存在于每个家庭中间,它很容易引起青少年观众的共鸣。问题是儿童剧的观众是青少年而不是家长,这种共鸣很容易给青少年逃避家长的正确指教提供借口。将家长作为嘲讽的对象展现在舞台上,也会让一代原本对家长缺乏尊重的青少年寻找到范本。与会的戏剧专家提出了质疑意见这部戏究竟会带给孩子什么样的效果?这部戏有什么审美启示?它的主旨难道是图解误差教育吗?

当时,这部戏在当地演出的效果很好,孩子们边看边议论:舞台上的这位父亲像我爸,那个家庭像我们家……就这样演出了三四百场,观众不减。但苏州滑稽剧团还是很快听取了我们的意见,对戏进行了全新的改造。剧名变成了《一、二、三起步走》,故事的地点也放在了农村,讲述了四个初中少女在不同家庭的成长过程。修改以后的《起步走》,演出了1千多场,巡演了大半个中国,苏州滑稽剧团因为这个剧目,迅速培养了一批青年演员,剧团从以演出戏曲为主变成了演出戏曲和话剧兼长,并且争取到很多城市市民尤其是青少年观众,再加上获得国家舞台精品工程,可以说,取得了艺术探索、经济效益、政治业绩的全面大丰收。

同样,济南儿童艺术剧院的《宝贝儿》也走了这样一条艰苦奋斗的道路。济南儿艺成立于上世纪80年代,可以说是儿童戏剧圈内最为年轻的一个剧院。从开始的演出,到最后的定稿,《宝贝儿》的文本大修了14次,排练大改5次――都是推倒重来的,布景换了3次。修改后《宝贝儿》4次进京演出,6次到上海,在13个省市演出2022场,并成为2005~2006年度国家舞台精品工程。《起步走》和《宝贝儿》的成功,说明了一个普通剧团可以通过反复打磨,将一个普通剧目发展成为精品,反过来,精品剧目也可以将一个普通剧团锤炼成精品剧团。

革命历史题材是儿童戏剧中最难表现的,做不好很容易把主题变成枯燥的说教,把舞台变成灰暗场景的重现,不过北京儿童艺术剧院的《红孩子》通过巧妙的构思解决了这些难点。以时空交错为契机,70年前红军时代的儿童和当代的少先队员一起跌入时光隧道,他们不期而遇了。这是给今天的孩子一个机会,让他们通过戏剧的形式,近距离体验了一次大革命的危难,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艰难困苦,到经历一场精神洗礼。并且这种体验不是枯燥无味的,《红孩子》的演出整个很生动,情感也很丰满。

武汉儿童艺术剧院的《春雨沙沙》获得了全国儿童剧调演的一等奖。它以一个中学语文课本作为全剧铺展的背景,把农村儿童的艰苦生活辉映出了美丽的色彩。农村生活在舞台上是很难拿捏的题材,将艰苦的现实写实地摆出来给城市的少年儿童看,有一种隔膜感,他们会觉得“想上学又不能上,没有父母管的生活”不可思议,给农村的孩子看,又显得压抑和消极。但是,全剧突出的是农村孩子乐观、向上的精神,在艰难的环境中他的奋斗、他的快乐、他的成长,这是一种诗意的呈现,它既没有刻意回避农村的现实,又给予了青少年以努力奋斗的信念,可以说,这是解放以来,最好的一部农村题材儿童戏剧。遗憾的是,由于体制改革,武汉儿童剧院解散了,《春雨沙沙》也被扔进了仓库,失去了再加工的机会。

武汉话剧院的《柠檬黄的味道》是一部出色的青春剧,正如它的剧名一般,这是一部带有清香味道的,使人心旷神怡的作品。它脱出了一般描写中学生作品的窠臼,没有将老师、家长、学校与学生对立起来,作为不可开交的矛盾冲突的两极;这部戏里,没有老师对学生的误解,没有家长对学生的责骂,也没有学生对家长的怨愤,这是我们自觉不自觉地遵循“斗争”思维的创作者所不曾展现过的和谐世界。这里也没有网迷、没有追星、没有“早恋”,这是喜欢将冲突白热化的人们所不曾尝试过的路子。一切都显得很温馨,充满善意。在这里,女学生开始了青春期初潮,她感到很幸福很甜蜜,她穿起了吊带裙,显示自己从小女孩变成了大女孩。一个男生的父母离婚了,他的父亲和班主任恋爱,男生持的是赞同的态度,他在积极撮合。学生之间开始了懵懵懂懂的好感,这种相互吸引在剧作家的笔下是正常的,纯净的;父母不必担忧,校长也没有发号施令去禁止,事情没有那么恐怖,好像这就是犯罪一般。女作家邱建秀亲身体会到儿子的成长,以及她与儿子之间的关系,把这些说成是青春原本的味道――一种青涩的柠檬黄的味道,充满了诗意。我很赞同作者的写作角度,她在讴歌青春,在歌颂美好的事物――青春原本就很美好。这种对于青春戏剧的态度,是当代作家应当持有的。

作为一名儿童戏剧的工作者,创作观念应该不断更新。我们正在经历着变革的时代,环境在变,世界在变,人在变,创作者的观念当然也要迎头赶上,决不能滞后。以前,我们把儿童戏剧当作第二课堂,以为儿童戏剧就是教育儿童的工具,多少年就是这样一路走来,几乎形成了改不掉的习惯。问题是,儿童戏剧不只是要考虑教育,更应该考虑我们究竟教育什么?因为儿童戏剧必须通过艺术的手段感染人,熏陶人,告诉少年儿童你应该做什么样的人,它是艺术教育。儿童戏剧的创作者要观察生活和社会,如实反映崭新的21世纪青少年的成长历程。不要写到学校,就是学生和老师的矛盾,写到家庭,就是家长和孩子的冲突。

另外,当代出现了一些向国外优秀作品借鉴的趋势。将视野向世界拓展,使得青少年戏剧题材得到了很大的拓宽;以世界优秀儿童艺术作品为底本,让孩子们了解几百年、几千年人类文明积淀下来的精华,这是非常好的发展途径。有的剧院直接把戏剧作品搬过来演出,有的把文学类的童话、小说改变成戏剧,都十分精彩。

中国儿童艺术剧院的《长袜子皮皮》,改编自欧洲二战后优秀的小说。它描写了一个可能是中国很多家长所无法接受的古怪女孩子:收养一大堆小动物;父亲是个出色的航海家,可是她非告诉别人他是个海盗;福利院要收养她,她坚决要自己独立生活……作家塑造了一个阳光的叛逆性格,她

要求独立,要求人们承认她。二战后,西方进入了长久的和平年代,孩子们过着优裕富足的生活,瑞典女作家林格伦通过这样的奇思妙想,鼓励孩子们发展独立的个性,意识到自我奋斗的必要性。这当然对中国的孩子也很适用,现在中国最贫困的家庭也不会让孩子吃糠咽菜了,孩子们被家长惯坏的很多,他们太需要人格独立的教育了。

原苏联女作家柳德米拉・拉苏莫夫斯卡雅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的《青春禁忌游戏》被国家话剧院引进,直到今天它的演出仍存在着争议。《游戏》讲述的是一个高中毕业班的四个同学来到班主任老师家,以给她过生日为名义,威逼利诱班主任交出保险柜的钥匙以便修改试卷的故事。四个孩子,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先是送礼物、搞气氛,来软的,遭到拒绝之后就使用了很多卑劣的手段,班主任迫于无奈交出钥匙,也因为看到四个幼小孩子的复杂心灵,绝望地自杀了。这部戏很多人都说不能演,但我认为它非常适合给青春期以上的孩子演出。艺术就要以最极致的方式来反映生活,今天的中国也存在着价值观的激烈冲突,14岁的孩子也有的像剧中年轻人一样地思考问题。我们需要把丑恶的、虚伪的生活撕开来,给长大了的孩子们看,我们需要告诉他们,青春可以游戏,但是游戏是有禁忌的,有些事情不能做,要懂得羞耻,懂得畏惧。这部戏应该演出给中学以上的孩子们看,让他们脱离那种无知的单纯阶段。但是许多学校不敢引进演出,因为这部戏揭示的现实太了。我想说的是,向孩子们诗意地展示美好,与无情地揭露丑恶是同等重要的,赞美高尚的灵魂与展示肮脏的思想应当拥有一样正义的力量。

在借鉴世界优秀剧作的过程中,我们并不会一帆风顺。有一点必须注意,正确的借鉴应当是新作高于原作,至少是准确地理解原作,忠实再现原作的精髓,而不能低于原作,破坏原作的水准。比如有个剧团把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衣》改编成儿童剧,安徒生的这篇童话很短小,但是他神来的一笔就在结尾处,当皇帝裸地在举国上下的追捧中得意洋洋的时候,恰恰是一个孩子说出了真话:“皇帝没有穿衣服”,这句话使童话的主题得到了另一个层次的飞跃。可是剧团竟然去掉了这个孩子的角色,只用合唱的歌声叫喊着“没穿衣服”这句话。显然,剧团并没有把原作读透,它的这种随意改动,减损了世界优秀儿童作品的价值。

中国儿童剧的生存状态在近些年有了很大的改变。过去,中国照搬了前苏联的模式,对儿童戏剧比较重视。苏联在解体之前,有专门属于儿童的歌舞剧院、音乐剧院,非常豪华,建设的像宫殿一样,所以中国各地也建立了很多剧团,有儿童剧院、少年观众剧院、青年剧院,中国儿童艺术剧院也有专为大学生写的戏。

以前的儿童剧团与学校直接挂钩,学校收演出费,老师带队,集体观摩演出。有时候,学校还会专门包车带学生看演出。进入市场经济之后,儿童戏剧的发展与过去很不相同。学校实行一费制收费,并且害怕学生出事儿,再好的春季景色也不一起游玩了,再好的演出也不组织观摩了。于是,儿童剧演出市场呈现了新的气象,大量学龄前儿童成为儿童戏剧的观众主体。最早安徽剧团组织了儿童剧场,票价有5元的,有10元的,每到周六、周日都会满座。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开辟假日、节日剧场,为幼儿园、一年级二年级的孩子演出,一周五场。但这样出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为数众多的8至18岁的青少年看不到儿童剧,他们的审美教育严重缺失。

戏剧对于一个人的成长十分重要,它会对人产生直观的、形象的,同时也是深刻的影响。抗日战争时期,我生长在后方,那时候我看过抗敌演剧队的演出,也看到那些演职员们演出完了,就睡在舞台边上。他们吃得是糙米,也没有什么菜,可是他们所过的革命生活却深深吸引了我,这是活生生的教育。我到上海念高中,看了田汉、郭沫若的进步戏剧,《丽人行》中描绘的革命生活令我心向往之。这些决定了我一生的艺术道路和人生追求,我通过看戏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的学生同样需要艺术的陶冶,而一面是美育的缺失,一面又是通俗、快餐文化的强势涌入,他们的心灵世界真的岌岌可危。

孩子的天性中,原本就有热爱戏剧的种子。很多孩子喜欢扮演角色,演出故事,这种行为让他们极度快乐。我的小孙女所在的学校组织排演过(《雷雨》,四个班分别演出《雷雨》的四幕,所以有四个周朴园,四个四凤,四个鲁妈,这也丝毫不会减弱他们的兴致。他们问我要对襟儿的衣服穿,向我讨教念台词的方法,还自己跑到小市场买来假发髻,那种快乐的情绪连过节都很少见。他们从根子里就向往戏剧,想要进入戏剧的世界。所以我想呼吁家长、老师、学校,要让孩子们接触戏剧,让戏剧这块肥沃的土壤去滋养他们。

在儿童戏剧的生存方式上,我们能否借鉴一下国外的先进经验。在日本,儿童剧非常普及。我听说日本有100个剧团还不相信。可是到了那里我才知道的确如此。他们拥有很多装备简单、容易在各地巡演的儿童剧团队,有的剧团叫“七只皮箱”,就是只带着七个皮箱,在各个学校演出的七个人组成的团体。有专门介绍名著的剧社“仲间剧社”,以中学生为主要观众。“2+3剧团”只有五个演员,两女三男,开个小型的面包车,学校为他们提供演出的场地。他们在学校的体育馆搭建起简陋的平台,自己装台演出,学校非常欢迎。中央政府、各省政府每年都有相当多的给予儿童戏剧的资助,他们也会奖励那些为儿童戏剧作出贡献的人。

美国的中小城市平均有40万的人口,每年他们都有民营剧团举办的很多演出。年初剧团把日程表公开,要家长预约。家长们还会带去一些糖果点心,摆在门口让孩子们自己选择着吃。美国的百老汇有专门演出大型儿童戏剧的地方,给孩子们演出的《悲惨世界》,最低票价才15美元。

中国在改革开放以后,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应当为儿童的美育提供更好的条件,应当为培养未来健康的公民采用必要的措施。文化不仅仅是学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习怎么做人,明白什么是真善美。我认为,现在儿童戏剧单走参加儿童剧调演和精品工程的评选这条路,是有些狭隘的,儿童戏剧的发展也需要多方面的支持:政府要重视,家长要重视,社会要重视,这三者缺一不可。政府应当鼓励和资助儿童戏剧真正走入少年儿童的生活之中。家长不能把所有的钱都花在给孩子补课上,当千千万万的孩子挤考取大学这条独木桥的时代,儿童戏剧的推广和普及想必还是会遇到很大的阻力……所以,作为儿童戏剧的工作者,我们还要为中国青少年欣赏戏剧的权利,努力地呼吁,努力地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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