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珍平:以命抵债的少年

时间:2022-08-18 08:37:25

廖珍平:以命抵债的少年

对选择以命抵债的廖珍平而言,自杀或许是种解脱,但活着的人们却为了廖珍平的自杀而走上法庭

两家人的车祸纠结

2009年9月13日早上,过完18岁生日的第二天,廖珍平吃了母亲但启英为他煮的一碗面条,就骑上电动自行车,从北京郭公庄的租住地去位于新发地附近的饭店上班。

廖珍平1991年出生于四川省大英县农村,十几岁的时候跟着打工的父母来到北京。父母的收入除了解决一家人温饱和交纳房租外,所剩无几。为此,廖珍平16岁时就辍学到餐馆打工,他最大的希望是能当上川菜大厨。

郭公庄位于北京南四环花乡桥南第二个十字路口,路口西边是郭公庄,东边是白盆窑村。在白盆窑村的一条窄路上,18岁的廖珍平和76岁的王桂英老太太相遇。廖珍平急着赶路,王桂英老太太急着上公共厕所,两个急匆匆的人撞在了一起。时间是早上7点30分。

这一撞,成为两人的“不能承受之重”。王桂英躺倒在地,被撞断了腿骨。

廖珍平的第一反应是先找到公用电话向母亲求助。母亲但启英接到电话后,立即骑车赶到出事现场。此时,被撞的老太太已经被送去医院,廖珍平、伤者家属和交警,在现场争论着。看着那么多人,但启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给伤者看病需要钱,这笔钱需要廖珍平掏,而廖珍平身上没钱,但启英身上也没钱。但启英不知道如何应对,她说了一句:“我身上没钱。”就离开现场回家了。

但启英急着去上班,并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丈夫。随后,王桂英之子王满生带着廖珍平一起到了医院。经医院检查,王桂英的右腿被撞成股骨骨折,医疗费需3万元左右。随即,廖珍平跟王满生商议给3万元钱私了。王满生同意了。

为了尽快拿到钱,王满生一家人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在医院看护老人,另一部分跟廖珍平回家拿钱。9月13日上午11点多,廖珍平带着王满生等人一起回家。

对于见面后的细节,但启英后来向办案人员回忆说:“他们来了好几个人,要3万块钱,我说让我到哪儿去找3万块钱啊!”但启英说对方恐吓她,不给钱的话就把儿子的腿给锯断。但启英说:“他们把孩子拽上车就走,老乡上去拦,也没拦住。”

而对于这个细节,王满生的表述则是:“廖珍平一进门,但启英就动手打,还把他轰出来了,说你18岁了,你给人借钱去,我不管了。孩子跪在地上求她,我们都看不过去了。”王满生说,廖珍平找了两个老乡,都没借到钱。

依据后来开庭时法官当庭宣读的证人证言,有一个邻居称,当时看到王满生等人在屋外等着,廖珍平与但启英在屋内交谈。“他妈对儿子说,我没钱,你找别人借去吧。”这位邻居称,他看到廖珍平哭,但启英给了他一巴掌。

这个情节是至关重要的,正是因为这个情节,2010年11月2日,北京市丰台区法院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时认为:但启英在事故发生后对廖珍平采取冷漠的态度,使得刚满18岁且无赔偿能力的廖珍平处于无助状态,情感上受到一定的伤害……

但启英无法接受法院的这一认定,她说,这将给自己背上“恶母”的名声,一生将不得安宁。

在廖珍平跟着那些讨债的人走后,吓蒙了的但启英听到老乡转述的一句话说:“你跟我妈妈说啊,叫我妈妈别着急,我会回来!”

从此,廖珍平再也没有回来。

打下借条一走了之

廖珍平去哪里了呢?

根据王满生事后回忆,这期间,廖珍平带着王满生他们奔波在借钱的路上。然而,到了当天下午3点左右,还是一分钱也没有借到。

无奈之下,王满生等人把廖珍平带到了自家附近的一个拉面馆请他吃了饭。最后,王满生让廖珍平写下了一张欠条。欠条内容是:“今天早晨,我(廖珍平)骑电动车不小心把王桂英老奶奶撞伤,因家里没钱,欠王桂英医药费、住院费3万元整,自今日9月13日至9月16日(期间给钱),9月16日6―7点来到给钱。廖珍平。2009年9月13日。”

王家人让廖珍平打了欠条之后,就让廖珍平走了,至于去哪儿了,他们也不知道。可以确认的是,廖珍平打工的餐馆女老板,是最后一个见到廖珍平的熟人。

据餐馆女老板介绍,9月13日下午1点左右,廖珍平带着两个人来饭店请假,说他把一位老太太给撞了。当天下午6点,廖珍平一个人再次路过饭店。女老板让廖珍平进门,问撞人的事解决得怎么样了,廖珍平说没事了,明天找女朋友借点钱给对方就行了。吃饭之后,老板娘给了廖珍平100元钱。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廖珍平。

根据老板娘的回忆,她还看到廖珍平脖子上有被打的痕迹,问他怎么回事,廖珍平说是被他妈打的。

就在廖珍平消失在人们视野的9月13日下午,父亲廖六兵和母亲但启英买了些香蕉和苹果,去右安门医院看望被撞的老太太王桂英。从大夫那里得知,王桂英转到另一家医院了。

当天晚上,廖珍平没有回家,廖六兵夫妇认为是王满生一家把孩子扣住了,以为第二天凑点钱给王满生,把孩子领回来就没事了。

廖六兵夫妇商议了一晚上找谁借钱。第二天早上,王满生就带一个亲戚来要钱了。但启英关心自己孩子的去处,王满生说早就把廖珍平放回来了。廖六兵夫妇以为,孩子可能是害怕父母的责骂,跑到朋友或老乡家躲避去了。

9月14日下午,但启英和闻讯赶来的妹夫到医院看望王桂英后,依然没找到廖珍平。随即,但启英以廖珍平被绑架为由拨打110报警。

警方经过调查,得知王满生已经在拿到欠条后放走廖珍平,廖珍平也去过上班的饭店,警方把调查情况告知但启英。但启英不相信,多次打报警电话,为此还和警察吵了起来。后来,警方把此案作为人口走失案处理。

廖六兵夫妇找遍了廖珍平有可能去的每个地方,但无论怎么寻找,廖珍平都杳无音信。

2009年9月17日,廖家与王家双方来到负责事故处理的交通队,经交通队认定,廖珍平对这起事故负全责。当天,但启英在交通队付给王满生900元。10月5日,廖六兵与王满生达成调解协议,协议载明医疗费共花费3.9万余元,经协商廖六兵一次性支付7000元了结。当天,廖六兵将东拼西凑来的7000元钱交给了王家。

对于交通事故的赔偿,就此尘埃落定。而廖珍平却再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也没有与任何一方联系过。

以命抵债

2009年10月22日,北京市公安局丰台分局接到报案,在丰台区一个铁路口的桥洞内,有人发现了一具男尸。警方在死者的身上找到8封遗书,落款日期为2009年9月15日,署名为廖珍平。2009年12月22日,北京市公安局丰台分局做出调查结论,确认廖珍平系敌敌畏中毒死亡,未发现犯罪事实,不属于刑事案件,不予立案。

谁也不知道,廖珍平在从出事的9月13日到9月15日这3天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他18岁人生怎样的内心煎熬,最后又是什么原因让他选择了“以命抵债”。

从廖珍平留下的遗书中,可以看到他对亲人的留恋和深深的自责。在给父母的遗书中说:“爸妈,对不起,儿子无能,又给你们惹事了。我想了很多,有时感觉到死也是解脱。爸妈,我真的对不起你们……我所欠的钱,我无能给清,我在此了结我的生命,欠的钱,我只能用命来给清。”

在给警察的遗书中说:“警察同志,我今生欠的钱与我的监护人无关,我只能用我的生命来偿还,希望我的命能偿清。”

廖珍平这两封遗书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四个字:担当、无能!他毕竟是一个心智尚且稚嫩的孩子,希望为父母分忧,但又不知道怎样做才好。他知道贫困的家庭无法承受3万元的欠款,能够还清这笔债的,只有生命。

这个时候,廖珍平的担当变成了残忍。廖珍平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抵偿债务那一刻,他便给了人们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个18岁的男孩,是被重担压垮的。

廖珍平在撞人以后并没有逃跑,而跟着王满生去医院探问医药费,担下了赔偿的责任并写下借条,然后带着王满生到处筹钱。问题是,廖珍平没有筹到哪怕是一分钱。拿什么还债呢?廖珍平最后想到的是以命抵债,当这个念头出现并逐渐强化成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时,廖珍平写下了遗书。在他交代完一切后事之后,他身上的负担仿佛在瞬间轻如鸿毛。

被驳回

从廖珍平和王满生等人一起离开家门,到被发现自杀,其间经过了39天。

2010年5月12日,廖六兵委托律师向丰台法院提交书,以王满生采取非法方式挟持廖珍平,并非法限制其人身自由,继而施以威胁恐吓,造成廖珍平不堪忍受压力、服毒自杀的后果为由,向王满生索赔死亡赔偿金及精神损失费等共计76万余元。

廖家的人表示,王满生等人非法限制廖珍平人身自由,威胁、恐吓,迫使廖珍平写下3万元欠条,其行为违法;逼死廖珍平,造成损害结果;违法行为与损害结果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王满生主观上有过错,因此应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对此,王满生认为,摊上这事自己也很冤枉。王满生虽然是北京人,但也是普通农民,他在白盆窑村绿化队工作,收入并不高。王满生说:“如果我有问题,是打他了或者逼他了,现在我就戴上手铐了。”据王满生介绍,3万元的欠条是廖珍平借不到钱后,在拉面馆里自愿写的。

王满生称,他要的3万元不是自己瞎要,而是大夫说的。此后王桂英的病情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老太太至今还躺在床上不能动,王满生的妻子不得不辞去工作专门照顾老太太。到目前为止,治疗费加上误工费,已经超过5万元。

2010年11月2日,北京市丰台区法院一审驳回了廖六兵夫妇的。

丰台区法院认为:廖六兵夫妇认为王满生等人为了追讨其母医疗费用,采取非法方式挟持廖珍平并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继而施以威胁恐吓,廖珍平不堪忍受压力,服毒自杀的后果,无具佐证,法院不予认定,廖六兵夫妇要求赔偿损失的诉讼请求,无事实和法律的依据,法院不予支持。

一审判决后,廖六兵不服,上诉到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目前此案正在二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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