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的康乃馨

一

凌晨三点，突然从梦中醒来。到底梦见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却再不能睡。

窗外月色正浓。蓦地记起，元宵节将至，怪不得月儿这样的圆。

窗帘是厚实的料子，但月光依然穿过，凉凉地浸在了我的身上。

不知不觉中，枕头已经潮湿，两行清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沿着腮边静静流淌。

总是在这样的夜里，突然的想起了他。

二

记得那年的元宵节，天气很冷。中午下班，我窝在家里吃午饭，突然手机响了，是短消息。漫不经心的一看，却让我蓦然一惊：“铃，我在医院住院，10楼8床，来看看我……”

突然间有些慌。是他，我的老上司。一位年轻有为的局长。

他来我们单位任局长的时候，大约也得40出头了。但是作为局长，他应该算得上是年轻了。那时候我在单位里临时打杂。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给办公室打扫卫生和提开水。原来的局长姓吕，我去他办公室打扫的时候，总觉得他跟防贼一样的防着我。办公室的抽屉好像恨不得上两把锁。桌子上的材料也是有意无意的用手遮住。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不信任的气息。见他这样，我从来都是目不斜视。匆匆地打扫，匆匆地离去。不曾和他有过哪怕一次，目光上的碰撞。

后来来了新的局长，就是他。

上任第一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办公室的钥匙给了我。他说，要在上班以前把办公室打扫完。我当时很惊愕，我说，办公室可以打扫，但是不要给我钥匙，你那办公室里什么都有……没等我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我的办公室里有什么呀，什么也没有。我以前在其他单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把钥匙给他们，让他们早打扫，省得上班以后再弄，耽搁时间。放心，拿着吧。

就是这一句话，让我认定了，他是个好局长。

说真的，他是那种看上去很严肃的人。路上碰见他，问他一句“局长来了”，他也只是答应一声“啊”，便没有了下文，让人感觉很可怕。但是实际上，他是那种相当没有官僚习气的人。他不像有些人，表面上说的天花乱坠，让你感动不已，但到了正事上，他根本就不会帮助你，或者说，能不在背后捅你一刀就不错了。

后来的日子就这样悄悄的过去。我忽然无比热爱我的工作，每天都早早起床，去打扫卫生。看到他的椅子、桌子，还有桌子上略显凌乱的材料，我感到心里暖暖的亲切。我把他的桌椅擦的锃亮，不染纤尘，我把他的材料摆放整齐，就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他喜欢读池莉的小说，有段时间，我发现他一直读《你以为你是谁》，烟灰缸里也总是满满的烟头，我想，他一定碰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烦恼……

其实我也喜欢池莉，我也读过她的《你以为你是谁》，但是我什么也不曾告诉过他……

我只是默默的打扫着，只要每天能看着他的身影，已是最大幸福。

闲起来的时候，就趴在桌子上码字，然后投出去，有时候石沉大海，有时候也变成铅字。

倒是他，会在我打扫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昨天看见报纸上你写的文章了，很好。”

再没有下一句。但我的心，会突然咚咚咚咚地跳很久，原来他也看我写的文章，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如秋水般潺潺流去。但秋天的时候，他突然调离。离开了这个小镇，去了城里，但只是做了一个一般的职员。听办公室的职员议论，这与那个八面玲珑的副局长有关，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和蔼，实际上想法颇多的人……

就这样突然的，他走了。

记得当时办公室的人都去他的新单位给他送行，我却没有去。我不知道我去的话，该说些什么……

也记得有过电话，但是很少。也忘了都说些什么。总之是工作忙呀，天气好呀之类的，不咸不淡。

秋天很快过去，冬雪飘落。新年来到，鞭炮放过以后，很快就迎来了元宵节。

然后就在一个寒冷的中午，接到了他的短信：“铃，我在医院住院，10楼8床，来看看我……”

三

没有任何犹豫，我去了医院。

记得当时大街上好多卖灯笼的。火红火红的，真好看。人们脚步匆匆，都在往家里赶，都在往团圆里赶。

我想，该给他买点什么呢。其实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僻静小镇，物质生活并不丰富，这里的人们去看病人的时候，多数都是带水果之类的营养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不想带任何物质的东西。于是我去了花店，选了一束黄色的康乃馨，它的花语是“长久的友谊”……

看他躺在病床上，精神还蛮好的。看我来了，我觉得他眼神亮了一下。立刻坐了起来。

我想把花放下，他却示意我给他。我交到他手上，他接过来，居然像个孩子似的，把头埋在花丛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然后便笑了。

不记得那天说了什么。我只记得他一直是笑着的，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四

在我离开医院两天以后，我却听到了他去世的消息。

那个时候，我有片刻，停掉了自己的呼吸……

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笨，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住的是什么类别的病房，像他那样的病人，肯定是重症病房，即便他不告诉我他真实的病情，我也应该能猜到能看到呀！

如果我知道他有这么严重，我就应该和他多说一点，应该在他健康的时候，和他多交流，把我所有想说的话，都告诉他。我一直觉得，他是那么年轻，我们交往的时间，还很长很长……

我永远记得，那年的元宵节，我曾经在那么寒冷的街上买过一束康乃馨，而他的眼神，又是那么的令我温暖。他那接近生命最后一息的短信，一直存在我的草稿箱里，不曾删去……

我知道，他发给我那个短信，该是鼓了多大的勇气……

五

泪干了。月亮依然洒着淡淡清辉。

那束元宵节的康乃馨，一直在我今后的生命里，温暖着我，也刺痛着我。

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送他一束，火红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