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植物园(一)

时间:2022-08-18 12:22:31

正午的植物园(一)

在这个世界上,小离可能只有一个朋友,她的名字叫紫音。小离不是不能再有别的朋友了,比如欣悦,比如毛毛,都可以做好朋友的,但小离固执地认为有一个紫音就足够了。这样一来,小离的交际圈就清静多了。

起初,小离与紫音不是同桌,小离和紫音便把小离当时的同桌毛毛约到派来蛋糕店。小离掏出了近一个月的积蓄也没够付账,紫音仗义地拿出零钱添上,直到女老板脸上露出奶油一样甜腻的笑容。毛毛很过意不去,便真诚地对小离和紫音说:“以后有事你们尽管说。实在是太感谢了!”

小离说:“没什么没什么,我今天高兴,今天特别高兴。”然后三个人在操场上随便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一会儿,把余下的午休时间消费掉了。

小离和紫音有事找毛毛是在第二天中午。这次她俩把毛毛约到离学校有两站远的植物园里。刚坐好,小离便说:“毛毛,我真有件事要找你了,想求你帮忙。”

昨天奶油的香味还留在口中,毛毛恨不能马上报答昨天中午的款待。“只要不是让我去送死,我什么事都答应你。”毛毛是个很仗义的女孩。

小离瞧了紫音一眼,“我说吧紫音,”然后转向毛毛,“我想跟你调座儿,我跟紫音同桌……”

毛毛哇地尖叫一声:“my god!我上当了!吃人家的嘴短,我认了……”

小离和紫音热烈拥抱毛毛。

三个人又在植物园里坐了一会儿。不久,毛毛说肚子饿了,并保证这绝不是敲诈。小离翻遍了所有的兜子,再加上紫音奉献的最后两元钱凑在一起,在外面买了三个小馅饼。然后三个人坐在一棵高大植物下面充饥。紫音说:“坐在植物中间吃零食实在是太美妙了。”后来的事实表明这是小离和紫音最后一次请毛毛吃零食。当天下午,小离如愿以偿与紫音成了同桌。

欣悦问毛毛是怎么回事,“你不该这么轻易就成全她俩。”

毛毛说:“她们也付出‘代价’了。”

就这么回事,小离有紫音一个朋友就足够了,骨子里喜欢清静。有时候,小离和紫音会利用午休时间坐在植物园里零零碎碎地谈她们那些零零碎碎的经历,还有零零碎碎的人和事儿,有的与她俩有关有的与她俩无关。紫音经常说坐在植物中间聊天可真美妙啊!

有一次她俩还不知不觉谈到班里某个脾气古怪的男生。紫音居然认定小离在谈到他时流露着好感。小离气急败坏说这怎么可能呢他是那么令人讨厌。紫音却说:“你不觉得他与众不同吗?你不是声称自己喜欢与众不同吗?”小离说:“我什么时候宣布过?再说了,河马还与众不同呢,可是你能喜欢起来吗?”她俩谈到的这个男生叫武为,他的确与众不同,用紫音的话说,他的气质深沉得像一匹北方狼。

还有一段时间,她俩对张柏芝产生过浓厚兴趣儿,把跟张柏芝有关的信息和图片搞得到处都是。俩人谈着谈着小离突然不说话了,她两眼盯住紫音,意味深长地说:“哎,你长得有点像张柏芝啊!绝不骗你。”

紫音美得红了脸。小离赶紧翻出镜子给紫音看。紫音左瞧右瞧然后问小离:“你真不骗我?”

小离说:“我会骗你吗?”

紫音把镜子推远些重新审视自己:“还真有点像。从前我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优秀呢?”

这样,紫音有了优越感。而这优越感是小离和张柏芝给的,主要是小离给的,紫音还没美到糊涂的程度。为了回报小离,紫音几乎把眼睛贴在小离脸上寻找明星的成分。紫音终于发现小离长得也像一位明星,她的名字叫林心如。这让小离也有了优越感。紫音绝不会把“好东西”独吞的,这也是紫音能成为小离唯一一位朋友的重要原因。所以小离说过假如紫音死掉,她坚决断绝与这个世界的任何联系。

其实更多的时候,小离都在跟紫音谈自己家里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当然与那些沉默寡言的家具无关。一般谈到“家里的事情”,往往要涉及到爸爸妈妈或是与他们有关的别人。小离可不轻易跟别人谈自己家里的事情,那是她的隐私,只有她自己有权利知道。而她之所以能开口跟紫音谈这些,是因为她已经把紫音当成了另一个自己。紫音肯定就是她自己,不是别的什么人,跟紫音说话就相当于跟自己说话,相当于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写日记给自己看。

“家里的事情”先是让小离感到痛苦,然后是无可奈何。最后那些事情结成了一个灰色的影子,整日蜷在房间的角落里小离的书包里,随时随地不怀好意地窥视着她。这让小离养成了不停地打扫房间整理书包的习惯,但是这个习惯一旦频繁,便恶化成了怪癖。紫音有时候也陪她这位朋友完成她的怪癖,并且乐此不疲。有一回,小离第三次把文具装回书包后问紫音:“我是不是有心理障碍?”紫音大声笑着回答:“我看你有这毛病,不过你也把它传染给我了。”

“家里的事情”从爸爸与一位不知名的女人的“交往”开始。她的“闯入”究竟是在哪一天连妈妈也说不清。事实上小离从未见过这位女人,也从未听爸爸正面谈起过她,她更像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但从妈妈的表现上看,她确实存在,并且她是自己的敌人,只有爸爸一个人矢口否认“敌人”的存在。小离确信“她”存在,并无数次想象着她的摸样。毫无疑问,她比妈妈年轻漂亮,与爸爸有某种默契……

小离把这事跟紫音说了,紫音说:“咱们得站在你妈妈这方,不过千万别把这件事情搞糟。”

“说说,你爸爸和你妈妈问题出在哪里?”紫音的口气显得很老到。

小离想了想:“我实在说不出。爸爸经常闷在他的书房里写东西,不喜欢讲话,我担心有一天他会失语。有时候他也说话,不过不是跟妈妈,是跟自己……

紫音说:“够恐怖啊!”

小离解释说:“他是在朗读自己的作品,只是朗读得不太好听,折损了那些作品的品位,要是换了咱班语文老师朗读就好了。爸爸一朗读妈妈就不爱听了,找来卫生纸把自己的耳朵塞上,或者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即使这样,爸爸还是能被自己写的东西感动得落泪。”

紫音不断地发出欷献声。她认为小离爸爸算得上是一位文学天才,只是小离妈妈不太适应罢了。天才往往让人感到不太适应。

“那么你喜欢爸爸吗?”紫音打断小离的话。

“喜欢。他只是有点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接近他。他让我看到的经常是背影,那背影有台灯的光罩着,怪怪的。”

“他喜欢你吗?”紫音问。

“我,我不知道……”小离说,“大概喜欢吧。”

小离越来越不自信了。

紫音得出了结论:“问题可能在你爸爸身上,他太爱自己从事的工作了,所以出了问题。至于那个不露面的女人,我们得调查调查。”

两人在植物园里沉默着,植物们发出的声响夸张地涨大了。

小离家里的事情越来越多。那位不知名的女人突然变得具体起来,她几乎“来到”了小离的家中。

那天,妈妈跟爸爸发生争吵,争吵与那位女人的“到来”有关。小离躲在房间里,把门推开一道缝儿,看见妈妈拎着一张雪白的纸在质问爸爸,就好像那张纸上写满了证据。不过她听不清他们说的内容。后来小离在抽屉里找到了那张白纸,那是一张话费查询单,上面印着无数个电话号码和金额,其中有一个号码频繁出现。这至少说明爸爸整天坐在家里并不完全是在写他那部长得永远写不完的小说,这张单据上准确记载了他拨打电话花费的时间,特别是那个号码,它的次数和时间多得惊人。用妈妈的话说,她终于“露面”了。妈妈的表情很复杂:幸灾乐祸,愤怒,悲伤……

小离记下了那个号码,包括长途区号。长途区号前面清楚显示着这个电话所在的城市:杭州。小离想,该找紫音参谋―下了。

其实紫音有一段时间不太关注小离家里的事情了。小离甚至认为她不常说话了,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小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天下午放学早些,小离望着窗外说:“紫音,走啊,陪我去看心理医生啊,答那种卷子很有意思!”可是紫音没有回答。所以小离是一个人去的。一路上她有点委屈,紫音从未这样对待过她。在心理医生那里,小离按医生的要求,先答了一张卷儿,跟考试一模一样,只不过整个“考场”就她一个人,她不必想去抄袭别人也不用担心被别人抄袭。后来心理医生告诉小离,答卷表明,小离在与这个世界的沟通方面出了点问题……但小离固执已见:“我不需要太多的沟通啊。”所以她与医生之间的交谈进行得很不顺利,医生要求小离定期来治疗也被小离拒绝了。小离说:“我来这里‘答卷’只是为了好玩而已,我是看了你们贴在校门口的广告才产生兴趣儿的。”医生一点也没懊恼,他放走了小离。小离走出诊所大门时,有种从疯人院逃出的感觉。

小离也没怎么样啊,只不过最近很寂寞,紫音不常陪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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