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医院困局

时间:2022-08-17 05:19:13

民营医院困局

11月4日下午,浙江一家民营医院的院长办公室大门紧锁,挂着“外地出差”的牌子。院长室隔壁的行政办公室里聚着几十个病人家属。他们找不到院长张爱民(化名),就只能在这里情绪激动地抗议:“在你们医院花了4万多,阿德(即病人)的肝病不但没有好,现在还可能转成肝硬化了。4万多块钱是阿德一家5年的收入呀,你们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事实上,张爱民并没出差,病人在行政办公室“闹事”时,他正在院长室里,向《望东方周刊》自曝医院的“堕落史”,分析民营医院处境的艰难。

尽管记者的声音已压得很低,但张爱民还是提出声音再小一点:“要是被外面的病人家属知道我在这里,估计又有好几天要烦了。”

在接受采访时,张爱民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我10年前雄心勃勃回家乡办民营医院,资产一度达到几千万,没想到落到今天连病人家属都不敢见的地步。”

事实上,截至2003年底,中国已有13万家非公有制医疗机构,但形成了一定规模的民营医院,只有1000多家。而真正依靠自身积累、从小诊所发展到综合性大医院的民营医疗机构,更是少之又少。

一家民营医院的“堕落”

20世纪90年代中期,张爱民凭着满腔热情,在当地政府的盛情邀请下,在浙东一个新兴小镇创办了一家民营医院。

张爱民告诉《望东方周刊》,医院刚创办时,形势真的很好。当地没有什么像样的公办医院,他办的是美容特色的综合性小医院,各地赶来美容的、附近居民来看小毛病的都有,很快,医院就从租用的楼房里搬到了自己新建的医院综合楼里。到了21世纪初期,医院资产已有数千万元。

但到了2001年前后,医院的发展陆续出现了不少问题。首先是当地的民营医院陆续创办起来,国有医院的经营机制也活了许多,竞争对手一下子多了。另外,民营医院属于营利性医疗机构,准备扩建时却遭遇了高地价难题。“国有医院扩建是按划拨用地算费用的,而我们民营医院要用市场价才能得到土地,因为成本太高,最后扩建的事不了了之。”

民营医院招到好医生也很难,因此医院在病人中的号召力一直不大。

“最为关键的是,最初的投资人不明白医院是长线投资,只考虑近期回报率,他们看到医院经过几年的发展,已有几千万资产,就想着怎么分红,没有心思把医院做大做强。”

几个股东为分红和医院发展方向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谁都不服准,最后只好决定把医院承包给了持有股份的院长,而院长为了短期内完成承包利润,又将医院下面的科室层层转包,最后,该医院成为性病专科、江湖游医的汇集之地,医院的名声也一落千丈。

在这样的医疗环境下,出现篇头这一幕,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好医生一般不愿去民营医院

温州一家民营医院苦心经营已有7年。院长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他告诉《望东方周刊》,“目前中国民营医院的水平和国有医院相比,差距是全方位的。但我认为,民营医院最怕的就是人才匮乏。”

他分析说,国有医院的医生,都有事业编制,享受国家干部待遇。所以,哪怕你开的工资比国有医院多一倍,有些名医师和好专家也未必愿意跳槽,理由很简单,这些医生要想赚钱,完全可以做兼职。跳槽到你这里来,还要从事业人转变称社会人,不划算。

一个例子是,南京一家民营整形医院想以年薪50万挖一名业务副院长,南京某公立大医院的整形美容科主任也不为所动。

这位主任不去民营医院的理由很简单:一是民营医院普遍规模较小,在竞争激烈的医疗市场上,其抗风险能力明显不如_人医院;其次,公立大医院学术上有医科大学或综合性大学的医学院作为依靠,教学、科研、临床三者紧密结合,发展后劲足,而民营医院纯粹做市场,在技术上极度易落后;第三,一些民营医院目光短浅、惟利是图,投资者和管理者矛盾重重,让人感觉很不稳定。

张爱民院长告诉《望东方周刊》,“现在民营医院聘人一般有两个渠道,一个是大医院退休人员,但是这些人因为年纪大了,内科、中医类的还能用,外科、妇科等就没法用了。另外一个来源就是在濒临倒闭的厂矿职工医院、乡镇卫生院,或者西部、中部医院中资质平庸的普通医生。”

台州博爱医院的孙捷院长告诉《望东方周刊》,“除了事业单位待遇之外,民营医院的医生在职称评比,等许多方面会受到或多或少的歧视。”

很多患者难以相信民营医院

据三九健康网的调查显示:高达79.3%的民众对民营医院抱有不信任的态度。有媒体称:欺诈、价格不真实和急功近利是目前民营医院的通病。

在接受《望东方周刊》采访的6家民营医院院长中,都承认民营医院或多或少比国有医院要不规范,具体表现为:有的医院将科室层层转包、医院成为江湖游医的根据地、虚假或夸大其辞的广告、销售各种“包治百病”的假药、假医疗器械、药价奇高、用药量不科学、违规行医,等等。但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有诚信。

既然患者心目中民营医院是没有公信的,那么民营医院发展的第一步就是要做出公信来。但是,中国许多民营医院,创品牌和开拓市场的方法,并不是依靠患者的口碑传扬,而是依靠狂做广告的速成法。

宁波的一家小型专科医院的院长承认,该院的经营成本当中,广告开支超过药品采购成本,占到了总成本的35%。他认为,广告当中或多或少有点夸张成分,之所以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因为竞争对手吹得更夸张,造假更逼真。

北京有一家民营医院,自称已开发出了某种中草药制剂,治疗癌症的成功率为100%,这样的广告,也通过报纸、电视等各种方式四处。

与国有医院不在一条政策线上

多数院长认为,事实上,无论是人才困境,还是诚信危机,其实都和民营医院没有“国民待遇”有关。

浙江的一位民营医院院长向《望东方周刊》倾诉了非典时期遇到的“不公平”:“2003年4月,我们所在区把抗非典当作头等大事来抓。我们尽管是民营医院,但也是区里规模排在第二的医院,我们专门派出了两台医务车,七八个医护人员,送出几千元各种药品,在我们区的医院中可以说是出力最大的。但等到非典结束后,区卫生局分发抗非典的事业经费,人民医院拿到了50万,其他二三家小一点的国有医院每家拿25万,我们仅分到了1.5万。当时我真的傻掉了。”

福建吴熙妇科医院吴院长认为,困扰民营医院的还有医疗设备审批制度。他说,医院要引进超过100万元以上的大型设备,须经卫生部门审批,每年还有额度限制。光这一条,就卡死了不少民营医院向大型综合性医院发展之路。

民营医院的院长们普遍认为:最大的歧视来自医保定点医院的选择上。

上海目前有200多家民营医院,仅有23家加入医保,这部分主要是老年护理医院和精神病院。上海1700万常住人口中,约有1000万人享有基本医疗保险,民营医院因为没有医保定点资格,就只能为剩下的700万人服务,而且这700万人同时也是国有医院争夺的对象。上海每年100亿元左右的社会医保经费,几乎没有民营医院的份。

民营医院成功的三个苛刻条件

民营医院中也有成功者,比如台州市博爱医院。

台州博爱医院创办于1996年,初创时只有480万启动资金,医院综合用房是租来的,院子里还都是碎石,但就是这样一家小型民营医院,在短短的8年时间里,成为一家拥有1亿多固定资产、净资产8000万元的以骨科为特色的综合性医院。

台州博爱医院院长孙捷告诉《望东方周刊》,“民营医院要做大做强,它需要具备很苛刻的先天条件,并不是每家民营医院都具备这些先天条件。”

首先,办好民营医院首先需要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比如,政府是不是支持你办医院,让你办了,他又会给多少优惠政策。你有没有希望成为医保定点医院,你能不能被评为民营非营利性医疗机构,这些都要政府说了算。

股权设置和投资人的眼光也很重要。孙捷认为,如果股权控制在一个不懂办医规律、急功近利的人手中,那这家医院肯定失败。好名声是医院吸引患者的关键,而培养好名声至少需要好几年的时间,如果把医院当成工厂、餐馆一样要求几年收回成本,那这家医院完蛋。

第三是要有具有鲜明特色的专科门诊。孙捷认为,国有医院提供的多是一般性医疗服务,而专科的高精尖医疗服务在国内十分缺乏。因此,民营医院创办之初,必须有一两个特色鲜明、技术领先的专科,将其打造为核心竞争力,在资金、人才和技术有了飞跃性进步之后,再和国有医院展开全面竞争。

期待改革

事实上,在一个成熟的医疗市场,只要是定位准确、经营得当的民营医院,都应有希望成功。

孙捷认为,如果要让民营医院的成功发展从特例成为常例,就需要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最终目的就是让民营医院和国有医院有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

接受《望东方周刊》采访的民营医院院长一致认为,目前民营医院遭遇的不公平,归根结底是体制问题。

卫生局是整个卫生系统的监管者,医疗事故的鉴定、大型医疗设备的引进、行政审批、调节医疗纠纷等等,都是由卫生局负责的,可以说,卫生局对医院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另外,卫生局还是国有医院的主管主办单位,辖区内国有医院,都是卫生局直属事业单位。对国有医院在人事、分配等各个方面都有决定权。

他认为,卫生局相当于国有医院的总医院。如果把医疗市场竞争比作一场比赛的话,那么卫生局行使监督职能,他好比是裁判员;他作为总医院,他的儿子“各国有医院”又是场上的运动员,和民营医院是竞争对手。在这种情况下,裁判员会不会偏向他的儿子呢?

在采访过程中,多数民营医院院长认为,卫生部门的行政监管体制改革,远比国有医院产权改革紧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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