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后悔我后悔

来到医院,我看到已经被癌症折磨得瘦骨伶仃的老伴,止不住潸然泪下。相濡以沫四十年了,哪怕再平淡的岁月也有涟漪起伏的时光,再平凡的人生也不会缺少刻骨铭心的记忆……

20世纪60年代,是特殊的年代。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当教师的父亲工作很忙,对我的婚事也顾不过来。那时,择偶的标准重政治条件,只求出身红五类,职业是工人,是党员更好。

我谈的男朋友与上述条件都对得上号,父亲对我谈恋爱更采取了不干涉政策。

那年代约会很简单。俩人下班后一人吃一碗阳春面,或最多是二两生煎馒头后,就逛马路了,有兴致则去外滩。当时外滩防洪墙是有名的“恋爱墙”,一对一对挤得满满的。

我们一般晚上九点多钟从“恋爱墙”退出,虽然从那里到我家有十来里路,但我们舍不得坐车,经常就这么走回来。苦的是他将我送到后,再回到他自己家,往往就要半夜了,可他从来没有怨言。有时我不让他送,他会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万一遇到坏人,我不要后悔一辈子吗?”

恋爱的时间过得最快。转眼间,花前月下我们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开始了,父亲被作为“潜伏特务”,开除出教师队伍,押送农村监督劳动。

平时对我婚姻采取不干涉政策的父亲,破天荒地要我把男朋友找来。父亲那天神情凄然,他将自己的处境告诉我们后,郑重其事地提出,要我俩分手。我知道他是为了我男朋友好,我想我更不能因为自私将他的前途毁灭。

我男朋友沉默良久后离去。我抱着父亲嚎啕大哭,难道偌大天下就容不得小小一对有情人吗?我觉得生活真是残酷。父亲酸楚地说:“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想不到第三天我男朋友来了,并给我带来一封信,是单位同意他与我结婚登记的介绍信。后来我才知道,他作出这个决定,本来他可以出国支援罗马尼亚建设的机会取消了,要知道当时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我问他以后会后悔吗?他摇摇头,答道:“你万一遇到坏人,我倒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们借了一间亭子间结了婚,俩人省吃俭用,为了接济我父亲,直到几年后我父亲回到上海。

老伴是不走运的,几十年来,虽然工作踏实认真,但职务总得不到升迁,更不幸的是由于过度操劳,他患上了癌症,医生已通知我要有最坏的思想准备。我想瞒他,可是他心里明白,几次问我这辈子与他在一起后不后悔。虽然我对他说不后悔,但心里我是后悔的,如果他娶了别人,也许不会是这个命运啊,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一种对老伴无法排遣的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