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娘 第6期

他出生不久就被母亲抛弃，在爱心接力下，他长大成人，对亲生母亲的思念也与日俱增，同学的一句玩笑话，让他觉得想象中的母亲一定很富有，但当他历经千辛万苦寻到母亲时，母亲却是个靠捡垃圾为生的“疯女人”，他一狠心，不认“疯娘”，回来后，他人性再度被唤醒，重新踏上了寻母之路，并且拼命打工给母亲治病……

仓皇逃离，怎能忍受寻来的母亲是疯娘

1984年9月的一天傍晚，江苏省东台市南沈灶镇的一个废弃的茅草棚里传出了一声紧似一声的婴儿啼哭声。好心的村民曹正安闻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只有三个月大的男婴，男婴身边放着一张女人的照片，照片背面还写着刘爱芳的名字，另附着一封信：“这是我的儿子刘桂林，出生在1984年6月12日晨6时，我无力抚养他，希望好心人能收养他，如果儿子长大了，可到南京来找我……”

直觉告诉曹正安，这个刘爱芳一定有难言之隐，才狠下心抛下了孩子，想到这儿，曹正安顿起怜悯之心，他收养了刘桂林。一年后，曹正安举家外迁，刘桂林又被同村的王维娟老人收养。

王维娟老人年老体弱，家中异常贫困。但他们却将刘桂林视同己出，平时舍不得吃穿，把钱省下来供刘桂林上学。1998年7月，小学毕业的刘桂林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东台市南沈灶镇包灶中学上初中，王维娟老人交不起学费，学校免除了他所有的学杂费和住宿费。

随着刘桂林逐渐长大成人，他心中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那就是对亲生母亲刘爱芳的牵挂。他实在不明白，母亲怎么就忍心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坎坷的身世使刘桂林从小就特别懂事，为了不让收养他的王奶奶伤心，他从未向老人提及过自己的母亲，然而在中学报名的第一天，刘桂林却再次真切地感到了孤单，新生们都在父母陪伴下前来报名，刘桂林却是一个人来到学校的。看到那些同龄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的样子，刘桂林心如针刺。一些同学了解了刘桂林的情况后，就对刘桂林开玩笑道：“你的母亲能到南京这样的大城市去，说不定现在就成了富婆呢。”

同学的话让刘桂林心中翻江倒海，如果母亲真如同学所说的那样有钱，那他就要找到她，让她拿出钱来感激曾收养过他的好心人，刘桂林下定决心去寻找母亲。要寻母必须要有钱，刘桂林开始千方百计地攒钱。课余时间，他不顾同学们异样的眼神，到大街上捡拾别人丢掉的饮料瓶、啤酒瓶等，拿到废品收购站换钱；每逢星期天，他就到建筑工地上帮助搬砖头……

2001年冬天，刘桂林终于攒够了800元钱。这年寒假，年仅16岁的刘桂林固执地辞别了王奶奶，只身踏上了去南京的汽车。下车后，刘桂林傻眼了，南京比他想象中的不知要大多少倍，看着那四通八达的马路，刘桂林竟然不知自己的脚要迈向何方。

从汽车站出来后，他沿着中央路一路南行，他随身带着母亲在把他送人时留在他襁褓中的照片，走一路问一路，但看到照片的人全都摇头。腿走累了，天变黑了，刘桂林感到又饿又乏，他真想停下自己的脚步呀，但看看手中母亲那张微笑的照片，他的心中又增加了无穷的力量。

找了7天后，眼看着离春节越来越近了，母亲却仍然是杳无音讯，刘桂林这时又饿又急，他临时寄居的天桥桥洞，由于天寒地冻，比冰窖还要冷。他蹲在桥洞下，凭借着路灯微弱的光芒，掏出母亲的相片看了又看，这时一个中年妇女从他面前一晃而过，他想追过去打听，谁知脚却不听使唤，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冰天雪地间。幸亏家住南京汉西大街2号201室的王庆余老人救了他。

王庆余老人是个热心人，他得知了刘桂林的身世后，深为同情，他让刘桂林留下刘爱芳的照片，并给了刘桂林200元钱，让他先回东台，老人帮着在南京寻找。两个月后，王庆余在汉中路附近发现了一位操苏北口音的拾荒女，年纪、相貌都与刘爱芳相似，但王庆余向她打听时，她却茫然不答，说话也疯疯癫癫，显然是个“疯女人”。王庆余也拿不定主意，他专程到东台带刘桂林到南京认母。

他们很快在汉中路上的一个铁皮棚内找到了那个女人，刚跨进棚里，一阵恶臭味扑面而来，屋内堆满了捡来的垃圾，一个浑身衣服又脏又破的女人坐在垃圾中间，看到刘桂林进门时，她突然激动地叫起来：“桂林，你是桂林。”但很快她眼里的光亮暗淡了下来，她时而傻笑，时而痛哭。刚看到这个女人时，刘桂林心里一动，特别是她不由自主地喊出“桂林”后，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妈妈。

但看着她的窘境后，他又怔住了，这哪是他日思夜想的母亲呀?头脑中想象的母亲再不济最起码是个工薪阶层，可眼前的这位不光是个流，而且还神志不清，患有明显的精神分裂症。如果确认是自己的母亲，不光得不到她的照顾，自己反过来还要照顾她，这将是一个不小的包袱呀……

想到这儿刘桂林犹豫了，他失望地摇头对王庆余说：“不，这不是我的母亲。”说完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铁皮棚。

二度寻母，纵使疯癫可她也是我的亲娘啊

从南京回来后，刘桂林心情十分郁闷，想到那个疯女人的样子，他就不寒而栗，母亲美好的形象在他心里一点点地崩溃，他真想撕毁自己小心保存了这么多年的母亲的照片，断绝对母亲的牵挂。但他拿出母亲的照片时，母亲的笑容挂在脸上，与疯女人判若两人，会不会找错了呢?刘桂林不停地反问自己，他打算撕毁照片的手又停顿了，迟疑了一会后，他又将照片藏了起来。

2004年9月，刘桂林参加中考，被东台市技工学校录取，成了车工班的一名学生。这几年来，他一直想忘记母亲，但母亲的样子却在他的头脑中根深蒂固，挥之不去。一次，学校组织到东台市人民公园去春游，他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草地上放风筝，年轻的妈妈则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突然，那个小男孩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年轻的妈妈心头一急，飞速地跑过来，想把小男孩扶住，但脚前的一块石头反而绊了她一跤，小男孩见状，立刻跑到妈妈身边，一边扶着妈妈，一边抚摸着妈妈的膝盖问：“妈妈，摔疼了吗?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您担心的……”而年轻的妈妈则微笑着抱着儿子道：“阳阳，你这么心疼妈妈，妈妈就不疼了。”

母子情深，那场面深深地打动了刘桂林。他想到了自己这些年所得到的社会关爱，如果没有曹正安、王维娟还有南京的那个王庆余老人的关爱，自己不也是个流浪儿吗?作为接受爱的人，他有义务传承这份爱，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可自己却因自私而逃离了母亲，想到这儿，他不由得脸色绯红……

回到学校宿舍后，他又从箱底翻出了母亲的照片，他决定二度寻母，即使母亲再疯再傻，可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娘啊！2005年暑假期间，刘桂林再度来到南京，凭着记忆找到了汉中路母亲原来住过的铁皮棚，但铁皮

棚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建筑工地，刘桂林打听了许多人，可他们都摇头，不知道那个拾荒女人的去向，找了几天后，还是毫无结果，刘桂林怀着失落的心情离开了南京。

刘桂林寻母的事情在学校传开后，立即引起了震动，一些同学将自己的生活费用省下来捐给刘桂林，技校彭业军校长深有感触地说：“刘桂林的精神让我看到了浓浓的反哺之情，他几乎没享受到母爱，而却有如此的孝心，刘桂林的寻母之举给我们上了重要的人生一课……”彭校长将刘爱芳的照片放大，张贴在校园醒目处，并发动全校师生利用与南京的关系，四处代为打听。

2007年6月，一位在南京郊区溧水县某厂实习的校友，偶然在街头发现了与照片上的刘爱芳相似的一个拾荒女人，刘桂林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到溧水县，经过10多天风餐露宿地寻找，终于在该县晶桥镇的一个山坳中见到了她。她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刘桂林怯怯地走上前去拿出珍藏已久的照片与眼前的女人对照，无论从眼神还是从相貌，都与照片上的人极为相似，刘桂林小心地问：“您是刘爱芳吗?”

那女人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一颤，似乎这句问话拨动了她记忆的心弦，她的神志又恢复了常态反问道：“你找她干啥?”

“你真是刘爱芳，妈妈，是我呀，我是桂林呀。”刘爱芳这时也彻底清醒了，她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刘桂林说：“桂林，你是桂林，妈妈想死你了。”说完娘儿俩抱头痛哭。

与几年前的相见对比，她明显地黑瘦了不少，刘桂林看得心疼至极，他真恨自己当时狠下心来没认母亲，让母亲遭了更多的罪。从刘爱芳的叙述中，刘桂林得知了母亲悲惨的人生经历。原来刘爱芳老家在盐城大丰县城，初中毕业后，她外出打工，曾经历过两次离婚，大脑受到严重的刺激，导致精神间歇失常，亲人都嫌弃拒绝她，为了生存，她只得四处流浪成为一名拾荒女。1982年，一个心怀不轨的男子将她骗至家中同居，此后又无情地抛弃了她。遭受第三次抛弃的打击，刘爱芳的病情愈发加重，而就在此时，她又惊异地发现自己怀了孕，神志清醒时她本想把腹中的孩子流掉，可母亲的天性却又让她不忍，一直捱到孩子降生，在一无所有的茅草棚里，虚脱的刘爱芳只能看着婴儿日夜啼哭而毫无办法。三天后，刘爱芳挣扎起来抱着孩子四处乞讨，清醒时她给孩子取名叫刘桂林。小桂林跟着居无定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母亲身后，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于是她决定把小桂林送人……

听完母亲的叙述，刘爱芳问刘桂林：“你恨妈妈吗?”刘桂林坚定地摇摇头道：“你那时也是迫不得已呀，我怎么会恨你呢……”听着儿子懂事的话语，刘爱芳的眼泪夺眶而出……

反哺疯娘，大义小伙子扛起如山孝心

刘桂林与母亲团聚后，他十分欣慰。此时，他已经从技校毕业，他索性在南京找了一份工作，以方便照顾母亲，他们租不起房子，就在南京栖霞区水泥院附近的一个废弃的铁皮棚中安了家。

但没想到刘爱芳见到儿子后，由于过度欣喜，她的精神分裂症不久再度发作，时哭时笑，刘桂林刚帮她整理好的房间，她很快就又弄得乱七八糟，而且每天天不亮就外出，直到很晚才回到家，刘桂林不放心妈妈，就哨悄地跟着妈妈，他跟了她一上午，只见刘爱芳来到一处泔水桶前，她高兴地扑到桶边，竟然拾起别人废弃的残饭剩菜，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刘桂林赶紧上前一把打掉刘爱芳手中的饭菜说：“妈妈，这些东西不能吃，不卫生，吃下去会生病的。”然而刘爱芳却举起手中的半块馒头对刘桂林说：“桂林，你肚子饿了吧，也来尝一尝。”

看着那块长满霉斑甚至有了小蛆虫的馒头，刘桂林恶心极了，他差点连黄胆也呕吐出来，这时周围也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刘桂林羞红了脸，他真想抛开母亲一走了之，但他却没有这样做，他接过母亲手中的馒头说：“妈妈，咱们回家去吃吧。”刘爱芳这才高兴地跟着刘桂林回到那个铁皮棚中。此后，刘桂林带着疯娘四处求医，他打工所攒的钱全部换成了各种各样的药，但治了一段时间后，见效却不明显，医生告诉他：“你母亲的精神病是刺激造成的，心病需要心药治，你平时要注意调节好她的精神情绪，兴许能治好的……”

刘桂林心想，母亲一生中受了很多的人生打击，她精神失常所做出的异常举动是不能控制的，于是他决定加强和她的心灵沟通。每当刘爱芳静下来时，刘桂林就不停地和她唠家常，渐渐地刘爱芳在刘桂林的诉说中安静了许多。

刘爱芳没有洗脚的习惯，每到晚上，刘桂林就打上热水给她洗脚，当刘桂林的手接触到那双粗糙的大脚时，刘桂林流泪了，透过泪光他看到了母亲的艰难。在给母亲洗发时，看着那花白的头发，刘桂林难受极了，母亲一生漂泊，从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自己一定要照顾好母亲，让她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不再受苦受难。有一次，刘桂林当着刘爱芳的面情不自禁地唱起来：“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刘爱芳听着听着，忽然一把抱住刘桂林哭道：“桂林，我的好孩子，你是娘心头的宝呀……”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刘桂林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母亲又恢复了常态。

2007年12月的一天深夜，刘桂林醒来时却发现母亲不见了，这时外面下着大雪，在凛冽的寒风中，母亲会到哪儿去呢?刘桂林赶紧起床，开始四处寻找着母亲。住在他们附近的几个打工仔也紧急起床，帮着寻找，大约走了2里多路，看到前面风雪中倒着一个人影，刘桂林赶紧冲上前去，扶起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母亲刘爱芳，她穿着单薄，赤着双脚，已经冻昏过去了。刘桂林心疼得眼泪直掉，他立即把母亲背回了铁皮棚，给母亲喝了一碗姜汤后，又将母亲冻红的双脚焐进自己的怀里，过了不久，母亲苏醒了，她看着刘桂林含泪说：“桂林，妈妈打算早点上街拾点荒，好卖了给你添件衣服，没想到……”刘桂林悲伤地说：“妈妈，我不需要你给我衣服，我只要你健健康康，这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说完母子俩抱头痛哭。

在刘桂林的精心照顾下，刘爱芳的病情趋于稳定，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刘桂林感到欣慰不已。刘桂林大义寻母、救母的真情故事感动了无数人。南京市栖霞区水泥设计院将逐渐康复的刘爱芳招聘为临时清洁工，每月开500元的工资，刘爱芳有了一份固定收入后，她就不再去捡破烂了。东台市宏远公司董事长王锦宏得知刘桂林的事情后，打算出资5万元为刘桂林立一座“孝心碑”，他要通过这座碑告慰天下的父母：“不管儿女走得多远，对父母的一片孝心永远不忘……”

(责编/邢荣勤)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