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反恐新战场:社交网络

12月15日，就在美国总统奥巴马罕见地在五角大楼召开国家安全会议，宣誓加强对抗“伊斯兰国”（IS）力度的数小时后，洛杉矶警方因收到恐怖邮件威胁，宣布关闭辖区内900所学校，64万名学生当日清晨突然被告知放假一天。尽管恐怖威胁后来被证实为恶作剧，但美国民众对恐怖袭击的恐惧随着圣诞节和新年假期逼近日渐升高。

《纽约时报》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于12月4日-8日进行的民调显示，79%的受访美国民众认为美国在未来几个月可能受到恐怖袭击;《华尔街日报》与国家广播公司（NBC）的调查更显示55%的受访民众不仅不担心政府因国家安全侵犯个人隐私，反而担忧政府做得不够。

12月2日发生在加州圣伯纳迪诺的恐怖袭击事件所呈现的特点是让美国民众的恐惧快速攀升的原因。进行袭击的夫妇在枪杀14人前，未显任何预兆，行为和隔壁邻居毫无两样，事后却被发现家里所藏武器形同火药库。这对民众和执法部门意味着：美国公民默默通过社交媒体极端化，行动无迹可寻，且不介意选择脆弱的软性目标当作攻击对象。

女马利克尽管在脸书上留下极端言论，但仍获得未婚妻签证进入美国本土。美国国土安全部正研究如何将签证申请者在社交网站的发言纳入考量。

恐怖主义利用社交媒体渗透国内的程度达到新高，传统的枪支滥用问题与恐怖主义结合，形成了对美国境内的新形式威胁。

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FBI）科米（James Comey）16日在反恐研讨会上表示，IS通过社交媒体、加密通讯手段和巧妙的宣传影片，在全球鼓动进行小型个人攻击，其手法和已完全不同，可谓带来“恐怖主义的新革命”。

奥巴马政府于11月30日任命新的安全顾问专门负责打击IS的政策，接着奥巴马于12月6日发表全国演说，宣誓反恐决心;14日又再度强调，美国和盟军至今已发动9000次空袭，正向IS领导传达讯息“你就是下一个”，“我们将使IS向世界宣传和散布恐怖更困难”。

不过，美国民众对奥巴马政府打击IS的成效抱有怀疑，其支持度近来也因此出现小幅下降。奥巴马在提到IS时使用的语言也从2014年的“摧毁”改为“遏制”。根据白宫近期委托进行的报告，IS并未被控制住，美国各部门也正就报告结论修改政策，在各方面加大打击措施。

英国布莱尔基金会宗教和地缘政治中心资深研究员Emman El-Badawy对《财经》记者表示，空中打击只能在短期削弱IS的势力，中期战略需要援助叙利亚的反政府军，长期目标需要寻求对叙利亚内战的优先政治方案，如果该问题未获重视，相关势力对IS的支持还会持续下去。

FBI前反恐专家贝尔纳扎尼（James Bernazzani） 则对《财经》记者指出，“美国和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各国面临的是不对称威胁，但美国人不应该因加州枪击案而恐惧，恐怖主义已经在美国本土出现过，只是现在出现了新形式。” 不同于欧洲的本土威胁

美国境内极端分子的人数和活跃程度不同于欧洲，至今美国境内只有约250人前往叙利亚参加圣战。

但美国执法部门自“9・11”后始终对国内安全不敢掉以轻心，随着IS日渐坐大，FBI局长科米于2015年2月首度公开表示，FBI正在美国境内50个州清查可疑极端分子，其中重点区域为新泽西州、芝加哥、底特律和克里夫兰。

有别于欧洲极端分子，美国境内大部分极端分子并未前往叙利亚参与圣战，因此这些可疑嫌犯的辨识度不及他们的欧洲同伴，这让FBI进行监视时首先必须面对无具体特征的难题;在袭击的专业经验上，美国极端分子也比欧洲同伴差了许多。在此情形下，FBI只能持续地监视社交网络的聊天室，关注那些试图直接联络IS和宣称自己打算前往叙利亚或伊拉克的可疑人士。

与欧洲不同的执法环境，对前期的情报搜集也形成挑战：美国可以合法购买枪支，可在社交媒体Twitter上发表反美国言论，成为IS的同情者也不违法。

对美国执法机构而言，防止IS发动恐怖袭击的工作本质和传统恐怖威胁有所不同，反而更像防止校园射杀。《纽约时报》引用匿名执法人员的话称，美国民众不会要求FBI事先掌握射杀同学的年轻学生，但当同样的行为是受到IS启发，错失逮捕就会被解读成“情报失败”。

截至2015年11月，美国司法部门对71人提起反恐诉讼。乔治华盛顿大学反极端主义中心分析了2015年内逮捕的56人的背景，86%为男性，51%曾经出国，73%尚未参与过美国境内恐怖活动。

2015年夏天以来，美国极端分子前往叙利亚的人数下滑明显。7月至今，美国平均每月只有2人前往参加圣战，此前每月平均会达到9人。FBI局长科米在11月底表示，IS似乎在通过社交媒体告诉支持者留在自己所处之地发动攻击，但为何改变政策却仍不得而知，他推测原因包括美国加强执法力度，以及在IS境内的生活非常糟糕等。

被逮捕嫌犯的背景多元化，也反映IS影响力的深远。2015年1月被逮捕的皮尤（Webster Pugh）是美国空军前技术人员，他在离开军队后受雇于民用航空公司，多年在中东地区工作，他在前往叙利亚加入IS的路上被土耳其拦截送回美国。其他嫌犯还包括护士和青少年。

12月15日，FBI逮捕了居住在马里兰州的（Mohamed Elshinawy）， 他先后从IS成员那里收到8700美元汇款，FBI在夏天就对他进行了盘查，因他一再说谎而被误导。在夏天被盘问后，他还到沃尔玛购买了两部可丢弃手机和两张电话卡，手提电脑里也安装了无法记录和追查内容的软件。

根据FBI记录，3500美元被用来购买通讯相关产品，包括电脑、苹果手机、VPN、网络信号传播器;3000美元被汇到无法追踪的账户，其他花费于私人用途。供述称，IS的接头对象并未具体指示应购买什么武器或执行什么任务，但暗示他可效仿5月发生于得克萨斯州的恐怖袭击。辩称他只是想从IS那挣钱，并未打算发动攻击。

贝尔纳扎尼指出，美国国内极端分子就如加州枪击事件的两名袭击者一样，既是个案，因为他们属于自我极端化，既没参加过圣战也没受过训练;但也是集体事件，因为这彰显了IS通过社交媒体吸引人格的能力，除非“我们能控制社交媒体的传播，否则将难以杜绝这些（有问题）的灵魂冲动地扫射手无寸铁的人”。 社交网络战

IS善用社交媒体，这使其有能力快速在全球扩散。由于美国对个人隐私的保护，网络企业对言论自由的捍卫，FBI在抵制IS的宣传方面面临不小的挑战。科米直言，“Twitter能卖书、宣传电影，同时也为恐怖主义带来资源――推销谋杀。”

根据研究，IS招募人通常先在公开网络空间寻找可能对象，接着把交流转移到私人聊天室，最后再转到加密空间。

布鲁金斯学会针对IS使用Twitter的研究显示，2014年9月-12月间，4.6万个Twitter账户明显是IS支持者，但最多可能达9万个，其中20%使用者的首要语言是英语，75%为阿拉伯语;这些账号平均有1000个粉丝，比起其他非IS支持者账号更为活跃。这些账户使用者的手机69%为安卓系统，30%为iPhone，1%是黑莓手机。从这些账户的所在地分析，28%位于IS控制的叙利亚或伊拉克境内;27%在沙特阿拉伯。

乔治华盛顿大学极端主义中心的研究显示，美国境内约有300名IS同情者活跃于社交网站，使用的工具主要以Twitter为主，约有三分之一的账号为女性经营。中心主任维迪诺（Lorenzo Vidino）对《财经》记者表示，IS在美国境内的动员和极端化程度到了前所未及的水平。主要问题是像Twitter根本不具备足够人力来监视这些账户，再加上总能找出最新沟通软件，FBI防不胜防。

挪威学者赫格哈默（Thomas Hegghammer）认为，2010年Twitter和脸书将技术升级，让极端分子得以更充分利用社群团体交流，目前当务之急就是进一步管控IS参与的社交网络交流。

Twitter未透露如何应对IS传播恐怖主义言论，但其创办人和发言人分别表示，Twitter致力于维护言论自由;脸书发言人表示，他们会移除所有带有恐怖主义言论的留言，“恐怖主义者在脸书没有空间”。Twitter于4月2日宣布在当日关闭1万个与IS相关账户，此前称平均每月关闭2000个IS账户，但这些被封杀的账户很快又设立了新账户。

社交媒体为IS提供媒介，IS选择对象的精准也是召募活动高效的另一个原因。科米在国会作证时指出，IS锁定了美国境内“各个年龄群”脆弱的人，让他们极端化， 鼓动这些人前往叙利亚或在本土发动攻击。

美国穆斯林社群的精神领袖马吉德也呼应指出，IS有目的地吸引情绪脆弱、正寻求人生目的的年轻人，他们通常是被社区孤立或与社区保持距离。作为应对，清真寺推出了教导年轻人如何当一个穆斯林教徒和好公民的课程。

不同于欧洲，美国穆斯林团体更积极地与警方合作。穆斯林团体自发发起反IS招募的活动，家属留心可能被极端化的年轻人。马吉德指出，自2001年以来，42%被执法部门逮捕的极端分子由社区举报，截至今年初，他本人至少成功劝阻了5名在线上被IS招募的年轻人。他还花费大量精力给年轻穆斯林传授正确教义，同时通过社交媒体和网站让年轻人远离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

马吉德强调，IS的恐怖行动意在分裂世界，因此团结比对抗更显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