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酒醒何处”

时间:2022-08-13 06:07:34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雨霖铃》),人教版《教师教学用书》是这样解释的: 这首词中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是千古传诵的名句……试想,柳永此时不过是离开心爱的人的第二天早晨,“执手相看泪眼”的图景依然鲜明地留在心上,面对着眼前的凄清景象,而前路是“千里烟波”,他还要继续前行,离自己心爱的人更远,真是“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啊!

看来,《教师教学用书》把抒情主人公看成是词人自己――这种看法值得商榷。虽然,词作者是辞别远行的主人公,是离愁关注的焦点,但我们不应该忽视另一主人公即送行女子的存在。我认为,这首词是词人在离别之际留赠女友的礼物,其叙事角度在女方,抒情口吻为女性,抒情主人公是前来送行的女子而并非词人自己。

理由有四:

一、写作的时间。是“帐饮”离别时刻,还是“酒醒”上岸之后

从词的上阕来看,“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几句中有一“念”字,这是对行者前途的推想和担忧,自然应该发生在上船之前,临别之时。下阕呢?可不可能是告别之后再续写的呢?也不可能。因为下阕“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句中有两字“应是”,这是女子对自己一方的别后生活的猜想,立足眼前,指向未来。所以,我觉得这首词应该是在上船远行之前写成的。

二、写作此词的目的

唐朝的时候,词是曲子词的简称,即有歌谱的歌词。清代宋翔凤《乐府余论》这样定义:“以文写之则为词,以声度之则为曲。”说明词写好后是要演唱的,写词叫“度声填词”。词“填”好后再交给歌者――恰如今人写剧本,目的是给演员用。那么,这里的演员是谁?自然是这位前来送别的女子,这位“有千种风情”的歌女。 也许有人会坚持:难道柳永就不会自填自唱,自娱自乐?会,平时欢会取乐,演绎别人的故事或者自己过去的经历的时候,即兴赋写,亲自登台,这对于乐于此道精于此道的风流才子来说,自然不是难事。但值此离别时刻,作为当事人,哪有心情和时间?

再说,虽然通行的文学史都认为,词与曲分离成为一种独立的文体是宋朝的事情,但是到底是北宋还是南宋,是北宋初期还是中晚期,谁也不敢断定。那么,作为身处北宋前期的柳永,他的早期作品《雨霖铃》就还不大可能词曲分离。

我们不妨发挥一下自己的想像。一者,柳永在宋都汴京(今河南开封)逗留时间较长,《雨霖铃》是他离开京城时所写,而这个时候“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可以想见,此时的他,每有新作便会很快传唱开去,因而他的词作无需自己珍藏,自我陶醉。再者,柳永的时代,词是“诗余”,是“小技”,是上不得台面儿的;据说柳永自己就吃了喜欢作词、擅长作词的亏――进京考试,因为作词的名气太大而被皇帝知悉,未获录取,只好“奉旨填词”,穷困潦倒。因此,我们也很难想像柳永会把自己的词作保存起来,结集出版,扬名获利。第三,柳永长期在青楼歌馆厮混,与当时的花魁名姬有很广泛的联系和深厚的友谊,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词中送别的女子正是其中之一,而这首词便是留赠青楼知己的最好礼物。

三、叙事角度和抒情口吻

词这种艺术样式产生于“花间”,婉约是她的特质,抒情是她的主业,因而多从女性角度来叙事,以女性口吻来抒情,《雨霖铃》也不例外。

上阙。“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即景抒情,“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为叙事,“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是描写,在这些句子里头,我们可以把告别的男女双方甚至第三方都当成叙写视角,从而体会出丰富、深切而美好的情谊。然而“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则不同,只能理解为女子的视角。若单从男方视角来看,虽然男人眼里有“千里烟波”、“沉沉”“暮霭”和阔大“楚天”,心中“念”之惆怅悠悠,但是女人的视线和心思却被扔出了情境;若让男女一并往前看,那情形就好像双方准备共同面对前途艰险,“念”字便没了根基,“去去”(古义是“离开”)也没有道理;因此只能是从女子角度看――此时,男女仍然处于执手相对的状态,而女子视线越过男子肩头,望着男子身后的江天,“念”其从此之后将要开始的艰辛远行和莫测命运,表现出这位温柔体贴的女子对自己情郎的无限关怀和深切担忧。

下阕。“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两句如同电影蒙太奇,于愁肠百结、难分难舍之时,扯开镜头,打出字幕,来点画外音。接下来,应该是“于无声处听惊雷”“铁骑突出刀枪鸣”,抒情进入高潮。“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就是抒情主人公的一声高喊、百种担心、千种不舍、万种愁苦,一时间全部进发出来,响彻天空,痛彻肺腑!自此以后,“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便是余音袅袅,寂寞幽幽。假若把“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看成是行者的心语,似乎也说得通,但这样一来,便无法与上阙粘合,更无法与后四句贯通。

四、哪种抒写角度的表达效果更好

依通常的理解,站在离人的角度,我们不妨把“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情形演绎一番:

喝酒求醉是为了麻木神经,是为减轻或免除别离的痛苦。于是,词人大喝猛喝,喝醉之后,离开爱人,糊里糊涂上了船,又糊里糊涂上了岸。可等到酒醒时,还得重新面对痛苦。先是,睁开眼来,杨柳依依,触景伤情;放眼望去,一岸杨柳,凄恻无边。又,酒醒之后遇晓风,顿觉清醒,也备感清寒;清醒时直面痛苦,清寒时想起温柔乡。再,举头望天,残月西沉,有无奈,有孤单,还有心不甘。

同理,离人“酒醒”后的处境如果经由思妇想来便会更加凄恻、惨淡,更加动人。

以思妇口吻写离愁,从《古诗十九首》一直到柳永的时代,几乎每个诗人、词人都干过。柳永是写词煽情的老手、高手,自然懂得其中的妙处。

再说,从送行女子角度设想别后情形,这种爱,深切又高贵。相反,如果是离别的男子在那儿受不了“酒醒”后的苦楚,面对“杨柳岸晓风残月”自怨自怜,品格就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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