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泳《记事珠》稿本经眼识略

时间:2022-08-13 04:21:26

买古本旧书,我一向很看重稿本。因为稿本具有原初性,而且往往也具有唯一性,――既早且少,对于收藏来说,这是两个非常重要的审视角度;更不用说名家的手稿,不管写的是什么内容,其笔墨本身,就具有很高的文物价值,或是同时兼具较高的艺术价值,近年名人书札在市场上持续走俏,就是源自收藏家对其文物和艺术价值的广泛认同。其实,名人书札价格的飙升,已经对名人稿本的售价,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这就是一些收藏家开始比照书札,以页为单位,来估算购藏古人著述稿本的出价。

面对这样的市场行情,像我这样很业余的藏书“票友”,既为前些年还有机缘偶然买下过一两种名人稿本而庆幸,又为从今而后只能望洋兴叹而不免有些沮丧。不过,藏书的趣味,很大程度上在于满足好奇心。尽管买不起,若有机会经手过眼看一看,也算得上是一种差强人意的猎奇经历,自然也是一种福分;况且,若将时间尺度拉长了看,任何一种拥有,或者说任何一个人的收藏,实际上也只是收藏品流动历史上一个很短暂的时段而已。收藏品已经凝固成为不变的历史,而收藏家都只是过客。

书友古渊老先生,近日觅得钱泳《记事珠》手稿,知道我喜欢孤密罕传的稿本,特举以相示,让我一饱眼福。在这些年的古籍拍卖会上,虽然偶尔会遇到一些档次较高的稿本,但到拍卖会去看预展,时间匆促,根本没办法欣赏;再说,拍卖起价虽然不菲,真正有价值的名家手稿,却是难得一遇。到大图书馆看书,倒是什么样的珍本秘笈都一应俱有,可那需要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生计促迫,闲情无措,多年来我始终没有专程去登门观赏的兴致。这样一来,能够读到这部《记事珠》稿本,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了。

古渊老先生经营古籍有年,鉴识古籍,已经颇具眼力,在购置此书时,即已审定作者为清人钱泳。检视此书,满纸涂抹圈改,且在多处留有钱氏署名,其为钱泳手稿,自是了无疑义,毋庸再赘子徵考。

不过,严格地说,这部手稿似乎算不上是一部书,而且,“记事珠”三字,也不应是作者拟定的书名。

此稿毛装一册,约八十页上下,“记事珠”是书衣上的题签,另在书衣内的连史纸衬页上,剪贴有同样书写在古色封皮纸上的“记事珠”三字。这种情况表明,现在书衣上题写的字迹,应当出自后人之手,而书衣内衬页上粘贴的书签,则必为作者钱泳之手迹无疑。应是钱泳在书衣上原本如此题写,而年深日久,书衣破损,后人重新装池,不得不更换封皮,为留存钱氏手泽,特剪下原签,粘贴在新换书衣内的衬页上,同时在新换的封皮上,依旧移录原签。

既然如此,那么,又何以判断作者钱泳手书之“记事珠”不会是书名呢?用“记事珠”作书名,文献中最早的记载,是托名五代后唐人冯贽的一部杂录性著述。但冯贽的《记事珠》,不见于正史经籍艺文志著录,最早的传本,出自清初人所刻宛委山堂本《说郛》,所以,冯贽撰述此书的说法,恐怕十有八九是靠不住的。传世著述中,作者和年代都清楚可靠的以“记事珠”为名的著述,最早见于《千顷堂书目》著录,是明朝人刘国翰撰著的一部十卷本的类书(“记事”或作“纪事”)。杂录性书籍和类书的内容,虽然都很庞杂,但仍然有特定的限制,而这册手稿,内容包括钱泳起草的函稿、诗稿、金石书画题跋稿、琐事杂记、清朝使节的出使行记,甚至师友居所记录等诸多内容,已经超出任何一种单独著述所能涵盖的范围,因而,只能是一本供作者钱泳本人查阅的草稿底册,而不是著作书稿。

钱泳将这样一本簿录册子,题作“记事珠”,与托名冯贽和明人刘国翰同名著作的书名一样,都是取自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上“记事珠”条讲述的如下一则故事:

开元中,张说为宰相。有人惠说一珠,绀色有光,名曰“记事珠”。或有忘之事,则以手持弄止蛛,便觉心神开悟,事无巨细,涣然明晓,一无所忘。说秘而至宝也。

显而易见,所谓“记事珠”,不过与现在通用的“备忘录”一语,大体相当。冯贽杂录的故事,刘国翰编纂的类书,都有存而备查的功用;而此手稿的主人钱泳将其题作“记事珠”,更只不过是“笔记本”的雅称而已。这部手稿的性质,确实也和唐人张说“记事珠”本来的功用最为接近。

或许有些人觉得,这样一册“笔记本”,其价值可能远不如写定的著作稿本,然而在我看来,却是恰恰相反。因为这种笔记性的手稿,往往在两方面会有优胜之处:一是保存作者动笔之初的原始想法,这在正式写定的文稿当中,时常会有很大变化;二是还有许多内容,始终没有能够或是作者从未想过,要将其编入著作,以公之于世,所以,只有在这种记事簿里,才能够见到。可见,若是从内容的独特性来看,这种原始手稿的收藏价值,实际上非但不一定就比写定的著述低,在有些方面,甚至反而会更高。

粗略翻检此钱氏《记事珠》稿本,可以看到,它在上述两方面,确实都具有很高的价值。下面即随意摘单一些例证,来说明这一点。

钱泳虽然一生没有获取过什么功名,在当时多少有些遗憾,可上苍也算公平,弥补给他很长的寿数,享年长达八十六岁。钱氏身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逝世于道光二十四年。正是在这一期间,中国与欧洲列强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很有意思的是,毕生醉心于金石书画的钱泳,在时政方面,一直很关注中国的对外交往问题。据钱氏门人胡源等编述的《梅溪先生年谱》著录,当乾隆五十八年马戛尔尼率领船队,代表大不列颠王国出使清朝,寻求缔结平等外交外贸关系,途经浙江钱仓海岸时,在杭州知府做幕僚的钱泳,曾亲眼目睹了英国使船。钱泳仔细观察并记述了英国船只的规模和英国正副使节的姓名,而且还亲眼目睹了英使的“表文贡单”,见其汉文表述,“俱俚鄙不堪卒读”。亲身经历这次东西方国际关系上的历史性事件,很可能对钱泳后来关注国家的对外交往,有很大影响。嘉庆年间,钱泳伪托歙人“余金”一名,刊行了他与徐锡麟合作撰述的《熙朝新语》一书,记述清代朝野政事,其中即特别着意于中外交往。

在这部《记事珠》稿本当中,载有一篇写于嘉庆末年以后的议论对英方略的文稿。钱泳为慎重其事,稿凡三易。文稿的基调,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还很迂腐。不过,仔细品味,在最初一稿中,其描述英国,所使用的文词,却很有意思:

惟英夷在西洋素称强大,周围数千里,急功尚利,以海舶商贾为生涯,海中有利之区,咸为占据,几欲独霸一方。能通天文地理之学,智巧迭出,机(下有阀文),而强兵十馀万,号令严肃,临阵冲突,无敢退缩者。以连环枪为主,以千里镜镜之(下阀)。

文中对英国的总体性描述,是其“在西洋素称强大,周围数千里”,以及“海中有利之区,咸为占据,几欲独霸一方”这几句话,显然赞许有加,这本

上一篇:传世经典的盛大典礼 下一篇:香港苏富比秋拍推出明代重要工艺品及雾明楼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