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不在“吉尼斯”

吉尼斯是当今爱尔兰最富声望的老家族（也是全国首富），不仅因为它在休斯顿火车站边站了两个半世纪、每年向全世界卖出8.5亿升黑啤的巨型酒厂，还因为他家与英国新教贵族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姻亲关系，以及由此诞生的无数八卦。

薇克洛是我在爱尔兰最喜欢的一个郡。不仅因为此郡的地名多有一种激越而矜持的萌，比如“进击峡”、“糖面包山”、“羽绒床垫”，还因为它桀骜不驯的地形—荒凉的群山怀抱着黑黢黢的泥炭沼，泥炭中封存着数亿年前树木的化石，表面则被各种同样古老、张牙舞爪的羊齿蕨覆盖。

战争期间，这儿是秘密处决犯人的圣地。开枪打死了再扔进沼泽的算好，直接往里推的也不少。我在都柏林考古博物馆目睹过干尸“图隆德人”和“克罗尼卡文人”，他俩已在泥沼深处沉睡了1700年。泥沼的确是天然防腐利器，考古博物馆半个世纪来从中打捞上来的国宝包括：迷你维京金船、古爱尔兰高王银杯、教父时代的羊皮圣诗集。

这天下午我和好友，爱尔兰诗人哈利·克里夫顿在薇克洛腹地的“圆木客栈”吃午饭。“圆木”其实是山区往来车辆的一个憩息点，小镇的人口不超过100人，清一色是开酒吧、饭馆和旅舍的。“圆木客栈”楼上是旅舍，楼下是酒馆，其菜式就和他家套在旧牛皮里的菜单一样，选择有限，老式而可靠。每次我点的都是同一道菜—传统爱尔兰羊羹，哈利则会在鳕鱼、青鱼和三文鱼沙拉中选一样。鱼都是在附近具有“口碑水质”的冰川湖里捕的。口碑水质有多好？爱尔兰“国饮”吉尼斯黑啤的广告词就是：“我们的水源来自薇克洛。”

正聊到吉尼斯黑啤，就看到店堂深处紧挨着壁炉的位置坐上来一个醒目的白胡子老者，大概已经喝到微醺，绯红的脸颊，眯缝的眼睛，好似一个快活的土地公公。陆续又进来一群吉普赛或嬉皮打扮的年轻人，簇拥在“土地公”桌边。哈利低声说：“那是吉尼斯家的盖瑞克，娶了印度公主的那个。”

吉尼斯是当今爱尔兰最富声望的老家族（也是全国首富），不仅因为它在休斯顿火车站边站了两个半世纪、每年向全世界卖出8.5亿升黑啤的巨型酒厂，还因为他家与英国新教贵族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姻亲关系，以及由此诞生的无数八卦。不过，它最广为人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还得数“吉尼斯纪录”。每年出版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是美国公共图书馆被盗次数最多的书，其内容已从早年记载人类竞技成就和自然之最，演变为一锅无所不包、光怪陆离的大杂烩：连玩《侠盗猎车4》时间最久的人、世上最重的肿瘤、10分钟吃下最多热狗的人、浑身刺青覆盖率最广的人……

近年来由于怕惹上官司，所有饮酒类的世界纪录已被取消，“吞咽奇怪事物”类的纪录也不再接受更新（比如吞自行车、吞剑、吞树），连“最胖的家养鱼”纪录也被迫中止—许多竞争者为破纪录不择手段，日以继夜地给鱼儿喂食，导致鱼被活活撑死。

因为想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梗，我就自顾自傻笑起来。就在这时，“白胡子”忽然从人堆里站起来朝我们这里招手，“伙计伙计”地喊我们过去，然后就和哈利寒暄开了：“吃完饭去我家玩吧！”“谢谢，不了，我们还要赶路。”“来吧！带上你的中国客人。”“谢谢，下次吧……”于是盖瑞克顺手拿起一张餐巾纸：“我把大门密码写在这里，你们什么时候经过就输入这个。”

哈利后来告诉我，几年前他和希尼一起在老盖瑞克家录制过诗歌CD，原来“吉尼斯家的盖瑞克”还是上世纪凯尔特文艺复兴运动的领头赞助人。我不禁对这位“土地公公”产生了强烈的八卦欲，一回家就毅然用维基“人肉”了他。不查不知道，老盖瑞克在向世界推广爱尔兰民族音乐方面也是一把好手，不仅建立了著名唱片厂牌“克拉达”，还曾资助大批年轻乐队出道，包括后来风靡全球的“酋长”。他在薇克洛冰川湖畔占地6000英亩的庄园别称“吉尼斯城堡”，曾是爱尔兰最闪耀的社交场所，招待过各路杰出学者、画家、诗人和音乐家（包括迈克尔·杰克逊）。

那天下午经过那片碧蓝的冰川湖时，我发现湖畔真的如传说中那样，铺上了一层细密的白沙，远看神似吉尼斯啤酒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