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x莫言27年不忘创作初心

时间:2022-08-13 01:10:16

张艺谋x莫言27年不忘创作初心

拍《红高粱》时一张上身的合影,让张艺谋和莫言成了“赤膊之交”。27年后,高粱地里飞扬跋扈的红色已不再,但莫言却从张艺谋的《归来》中看到了内敛的成熟。张艺谋则从莫言哭疼了的眼睛里,找到了久违的创作初心。

作品从张扬到内敛

27年前,张艺谋和莫言合作拍摄导演处女作《红高粱》,并拿下中国电影人的第一个世界级大奖。《红高粱》是自由奔放的,而张艺谋的第20部作品《归来》却是静水流深的。在莫言看来,从张扬到内敛,是张艺谋导演艺术的沉淀与成熟。

莫言:我是今天早上去电影院看的《归来》,到现在眼睛还很难受、很痛。看的过程当中流了不少的眼泪,可能年轻人要笑话我。但实事求是地说,这部电影让我很感动。作为你导演的第20部电影,我觉得这算是一个回顾,也是你20部电影当中非常突出的一部。

当然我们说,一部电影能不能让人流眼泪,不是好坏的唯一标准,但如果一部电影感动不了人,它确实没有这样的力量。像我这样一个60岁的老男人,还能够哭出来,说明有很多东西,触动了我们内心深处最痛的地方,它勾起了我很多关于历史、社会、生活和个人的回忆。对我来说,看这么一部电影,不仅是在欣赏一部艺术片,也同时是在回顾个人的成长史和社会的发展史。

张艺谋:我真没想到,你是今天早上看的电影。很感动,作为一个导演,坐在这儿的还是我的老朋友,你能给这部电影这么多关注,有多么多感触,在我心里这就已经是一种幸福感了。尤其是被你这么夸奖。

莫言:我本来还想多夸奖两句,但是担心夸奖的声音太多了,生怕你到这个年纪再骄傲起来,那是很麻烦的事,所以我还是有所保留的。当然这部电影从故事的角度来讲,其实是比较老套的,甚至可以说是个有点陈旧的故事。你能用这样一个相对比较陈旧的,演绎出人世间的最真挚、最深沉、最委婉的感情,而且演绎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娴熟的艺术技巧,如果没有对人生深刻的体验,要把一个老套的故事拍成这样,是很不容易的。这个戏的成功,你的指导非常重要,你还得感谢陈道明和巩俐这两个艺术家的表演,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炉火纯青。无论他们的面部表情,还是形体上一些细微的动作,甚至他们讲话时那种声调的变化,各种各样人物的心理状态都非常吻合。总而言之,我认为这是一部难得的、严肃的、直指人心的好电影。

张艺谋:第一轮在放《归来》的时候,有媒体就说出这样几个字:创作初心。说实话,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但我觉得挺好,后来就顺着这个感觉往下说了。今天中国电影市场的发展,现在大家对票房的关注度,谈论的方方面面,我曾经也拍了一些商业电影。但是《归来》,今天能拍它,被大家如此关注,其实都是一件久违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这个是回归到创作的初心。

对我来说,我的创作初心应该是20世纪80年代,就是咱俩合作《红高粱》的那个时代。我觉得那是一个人文的时期,是从创作者到全体观众、到全国人民都非常关注作品的文化内涵,关注它所描绘的历史,关注它所承载的情怀。那个时期很可爱,所以我自己的创作,也源于因为有你的《红高粱家族》这样一本精彩小说。我还记得咱俩的初次见面也很有戏剧性,整个那个过程,带给我的一种回忆,这种初心是很难忘的。

莫言:所以我在看《归来》的时候,就觉得你在慢慢地往下沉了。现在把《红高粱》跟《归来》放一块儿比较一下,就会感觉到,在艺术技巧上《红高粱》应该说有很多遗憾,是吧?但是尽管如此,但里面洋溢着那种青春朝气,那种火一样自由、奔放的精神,在《归来》中是找不到了。《归来》就是静水流深,表面上没有波澜,一切都压到底层去了。

看《红高粱》的时候,可以站着看、可以跳着脚看,看《归来》就要坐稳了看,安安静静地用心去看。这也是你在艺术上逐渐走向成熟,无论是艺术创作经历越来越丰厚,还是人生阅历越来越深厚,电影的呈现就是向内延伸的一个结果。这样的作品,我觉得有它难以比拟的好处。但是我想,我们还是会怀念《红高粱》里面那种不成熟的东西。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当年《红高粱》那样的自由奔放,也没有今天的我们。

张艺谋:拍《红高粱》的时候,我带着巩俐和姜文去你们家吃馅饼,咱们仨大老爷们儿都光着膀子。我记得还拍了张照片,前年你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有些媒体又把这照片翻出来了。回忆起来,就觉得那个时代真是美好。拍那部电影的时候,都没有多想什么,没有杂念,名利什么的都不是事儿。那时候我哪想过你能得诺贝尔啊?

那种初心,今天回忆起来,就是很纯粹,没有太多的杂念,完全是凭着对艺术的那种热爱。所以那种初心是很像人的初恋吧,基本上是无法再重复了。

莫言:拍《红高粱》是27年前了,这时间真是一转眼啊。但是当年的很多情景还是历历在目,我记得你们《红高粱》剧组,只有60万块钱。你们在我们家吃饭时,姜文一脚把我们家唯一的一个热水瓶给踢破了,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砰”。然后我就讨了个口彩,我说好了,这个电影肯定要爆。果然,在柏林电影节得了金熊奖。

我记得当时我正在老家一个仓库里面写作,我堂弟拿着一张《人民日报》,大声喊叫着跑过来了,说你看整整一版报道了《红高粱》电影得奖前后的过程。所以现在想起那个时代,真是令人既感觉着温馨,又感觉到感慨。温馨的是我们在年轻的候,多多少少做了一点事。感慨的是时光难以挽留,我们现在野心还是很大,但是我想再很难有过去那样一种蓬勃的才华和似乎用不完的力量。

放手一搏的创作自由

《归来》到底跟严歌苓的《陆犯焉识》有多少异同,一直存在争议。电影改编和小说原著的关系是难以定论的话题,但张艺谋和莫言却有着一致的看法:电影是导演的,作家不能强求忠于原著,导演需要完全的创作自由。所以,拍摄《红高粱》时,莫言的态度是放手不管,而张艺谋则是放手一搏。

张艺谋:现在这个时代一直在发生变化,我倒觉得像你这样的作家其实受的影响相对比较少。因为你是个体创作,你们比较安静,可以不太受外界影响。反倒是电影或者电视,在这个商业大潮时代的变化面前,它是密切跟时代绑在一块儿的。所以它不可避免地要进入商业大潮。

导演在这里面一直是很为难的,因为我们是从成长经历不同的人文时代过来的,我们其实也有很多像作家们一样的想法,想要自己的作品更为纯粹一点,拍出非常个性化的东西。但这其实很难,导演有点像东北乱炖大杂烩,作家是经历纯粹的。

莫言:其实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长项,生活和资源优势,但这些优势同时也是他的弱项。就像我对农村生活比较熟悉,你要是让我写上海,我写不出来,但你让严歌苓写上海,她就如鱼得水。你让我写中国,我还马马虎虎,但你要让我写国外,我又不行了,这方面我都比不上我的同学严歌苓。我想,你们作为导演实际上也是这样,只能是每个导演选择自己最擅长的、最能发挥他艺术才华的、最能把他全部的人生经验与对人的理解表现得淋漓尽致的这种题材和方式,你不可能是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的。

张艺谋:被一个作品所吸引、所打动很重要。过后你再去总结它,常常都不是当初的想法。我第一次看你《红高粱家族》小说的时候,觉得里面写的人的性格特别浓烈,文字呈现出了视觉感。所以后来电影拍出来,你说很张扬,特别是对红色的运用。

莫言:你说到红色,我觉得《归来》里面女儿身上的红色让我深感佩服。尤其是她在家里火炉旁边,为她爸爸妈妈认真跳了一段《红色娘子军》独舞,那段红色太棒了。这部电影里很多时候都是灰色的、黑色的,很压抑、很深沉,这一段红色,一下子把整部电影给照亮了。这不仅让人产生很多丰富的联想,而且我还觉得很有象征意义。所以说,你这个红色至今也没有摆脱掉。

张艺谋:其实是你在小说里无数次写到那片红高粱地,这就给了我一个很深刻的视觉印象,当时特别感动我,特别吸引我。可能当时我的状态也是那样,从电影学院毕业之后,想拍自己的处女作,可能就是处在那样一种非常张扬的状态,有一种非常想表达自己的心态。其实那个年代有很多好的小说,但是《红高粱》里那群人的那种活法儿,最吸引我。

所以当时我就赶紧去找你,就怕别人捷足先登了。那篇小说,或者说那部电影,其实是我自己那个时候的一种冲动和一种想往的东西。也可以说,是莫言的那篇小说,帮我贴了一个标签。在很长时间内,红高粱就成为我一个标志,甚至我的出身都变成了农民。对我而言,其实就是你们的小说给了我一种印象和一种感动,我就有了创作冲动,就想把它拍成电影,后来也都是这样。

我们对《红高粱》的改编,你给了最大的自由。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新人,你已经作为那种先锋派作家在文学界被认可了。所以那时候我还是战战兢兢的,担心你会有什么看法和要求。我印象很深的,你一直说随便去拍,怎么样都可以。就因为《红高粱》成功了,后来合作的作家,也都是不太要求什么,给予了我比较大的创作自由。

莫言:我觉得小说改编电影,其实没有必要去较真。首先作家热爱作品,这是肯定的。但是你必须清楚地认识到,电影受时间的限制就是一个取舍的艺术。那么怎么把小说里的精华部分提取出来,这就是导演选择的眼光。好的导演,肯定能选出小说的精华,感觉差一点的导演,可能选择了不太重要的部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觉得小说家应该对导演,或者对自己的小说改编成电影,持一种宽容的态度,就是应该放手让导演和他的团队去发挥他们的艺术创造性,自由地做二次创作。

我记得还有一年,我们和大江健三郎一块聊天,我说小说写得不好,我就把它撕掉,当废纸扔了。然后你就说,我们拍电影可没那么潇洒,拍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这个电影没什么意思,但人家花了很多钱,怎么办?你得咬牙切齿、装腔作势是不?仿佛在创造一部惊天力作一样,还要鼓动着下面的人把它拍完。我觉得这确实是不容易的地方,所以不要过分要求忠实于原著。包括《陆犯焉识》改成《归来》,不知道严歌苓什么感觉,反正我觉得改编得非常好。

张艺谋:

喜欢莫言扎根中国大地

Q 《归来》为什么选择了现在这样一个结局?

A 最后这个画面,其实在两年半的改编中是没有动摇过的,我们一开始就想好要这样一个结尾。我自己觉得,这个结尾有很多的理解,也是比较丰富的一个结尾,是“归来”也是“归不来”,有很多事情是无法回来了。所以最后用这样一种没有味道的结尾,两个人在一块接人。也不能算是开放式的,我是觉得那个画面是很定格的,它其实也几乎是代表了我自己对于这个电影主题的阐述。

Q 莫言说《归来》的故事有点老套,你怎么看?

A 我是这么理解莫言的话,有一句老话叫“天下故事一大抄,看你抄得妙不妙。”尤其我们拍电影,它基本是一个通俗剧的模式。因为现在的观众,都是要看一个故事,所以我们是绕不开这个通俗剧模式的。当然也会有一些片子很怪、很另类,那都基本局限在电影节上。真正进入院线的,如果是一些偏、冷、怪的类型,或者非常非常另类的类型,在电影院“一日游”就下去了。所以也是电影的这种生存环境,确定了基本上都是大家见过的,现在没有哪个故事是大家没见过的。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考验就是在大家都见过的这些故事的套路中,如何拍出自己的特点,这个是很难的。

Q 有没有想过再跟莫言合作一部电影?

A 除了 《红高粱》,还有 《幸福时光》 也是我和莫言一起合作的,他那篇小说叫 《师傅越来越幽默》。其实后来他还专门写了一个《白棉花》给我,但我也没有改。我自己还是很期待跟他再合作的,因为他写的东西是很吸引我的那种类型。就是扎根中国大地上,写那些中国人的东西,无论他后来的小说变成什么样子,其实那种浓郁的民族情感没有变化。我自己看莫言这么多年,可能就是今天衣服稍微穿得好一点,我看他就完全是当年的那个样子。

莫言:

愿意给张艺谋更多自由

Q 今天看《归来》你周围的人也有哭的吗?

A 我觉得我这个年纪的人,60岁的人被这部电影感动,这可能没什么稀奇的,甚至可以说是必然的。所以为了晚上来见你,我特意邀请了两个80后的小伙子跟我一块去看,看的过程当中,他们也在流泪,而且是不止一次的流眼泪。在我身后的一个年轻姑娘,我都担心她哭得昏厥过去,好几次想提醒她别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但后来一想,如果让她憋住别哭,也太残忍了。

Q 你看电影是不是很容易被感动?

A 我是在一个在艺术接受上比较宽容的人,尤其电影、电视方面,什么烂电影都可以把我感动得流眼泪。我老婆老笑话我,干吗啊你,一天到晚的,看个电视剧一边看一边流眼泪。我想,大概是我什么都可以接受。但是在我心里面,我感觉到,真正让我最感动,最能触及我内心深处最深处、最敏感地方的,还是像《归来》这样的电影,当然这也可能跟我现在的年龄有关系。

Q 你觉得作家真的比导演要自由吗?

A 前年在瑞典,有个剧院放映了《红高粱》,放映完请我上台和大家聊聊,我说你们要是觉得这个电影特别好看,那是我小说写得好,要是觉得哪有不好看,那是张艺谋没拍好。这话一半儿是调侃,一半儿也是心里话。电影拍不好,挨骂的肯定不是小说家,肯定是导演,你看人家小说多好,他给拍成什么东西啊?电影拍好了,人家也说,这是谁谁谁的原著。拍好拍不好,作家就跟着沾光,作家没有亏吃。所以张艺谋刚才讲,作为一个电影导演,不如做一个作家自由。起码在这一点上,确实作家比他们要好一些。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更应该给导演更多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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