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奥多西大帝的宗教政策与奥运会之废除:在切德勒诺和狄奥多西法典之间

时间:2022-08-12 10:44:44

狄奥多西大帝的宗教政策与奥运会之废除:在切德勒诺和狄奥多西法典之间

摘要 将古代奥运会“犹太化”,即认为其是基督教打击犹太教的一种宣传武器的观点并不确切。切德勒诺的原始文献将奥运会之肇端归于犹太人,这实为一种时间纪年方法。对《狄奥多西法典》的考察也证明,狄奥多西一世并未下令镇压过犹太教,故而不可能将奥运会之终结归咎于狄奥多西一世对待犹太人的宗教政策。

关键词 古代奥运会;罗马法;基督教;犹太教;狄奥多西法典;狄奥多西大帝

中图分类号:G811.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90(2014)01―0013―04

1 前言:奥运会与犹太人有联系?

在谈论古代奥运会终止的原因时,有个饶有趣味的观点,该观点认为犹太人同基督教和罗马帝国存在微妙关系。弗朗西斯科・卢克勒切(Francesco Lucrezi)为维拉蒂的专著写了篇很有分量的序言(第9―16页),这位年轻学者的重心在于论证乔吉约・切德勒诺(Giogio Cedreno)的拜占庭帝国编年史,后者是公元六至七世纪一本世界史的作者,留给我们为数不多的有关古代奥运会终结的原始文献。

在维拉蒂专著的第一章,作者确认了切德勒诺的叙述有不准确和造假之处。正如作者概括的那样,切德勒诺叙述的片段因为种种原因而存在疑问:比如,在计算奥运会结束时间的时候,他使用的是小纪纪年法(indictio),该纪年法与土地税赋有关,在历史上出现得更晚,不可能开始于奥古斯都时代,从词源学上说,也不可能源自奥古斯都在亚克兴角(Azio)的胜利。另外,在切德勒诺文中谈到奥运会之前的部分,他以摧毁拜占庭的犹太教堂事件――这实际上发生于狄奥多西二世治下――取代了在狄奥多西一世统治时期真实发生的卡利尼科(Callinico)犹太教堂火灾。后一事件极为著名,因为狄奥多西一世课加了当地主教重建犹太教堂的处罚,并因此招致了安布罗乔(Ambrogio)大主教的公开干涉。安布罗乔反对罗马皇帝让基督教向犹太教示弱的想法。

总体来说,切德勒诺的文本存在着真实性上的疑问,尽管如此,这一文本仍然值得深思。正如他提到了奥运会之终结,他也提到了奥运会之肇端:奥运会开始于从公元前679年至642年的犹太王玛拿西(Manasse)时代。维拉蒂特别怀疑切德勒诺的文本,她认为提及犹太人只是编年史学家的想象。如果人们相信事实并非如此,那么问题就是:奥运会与犹太人之联系是否仅出现在比这份编年史作品稍早的时代,也就是――回溯几个世纪――定格于狄奥多西一世时代呢?

2 将奥运会“犹太化”之目的

对此问题,存在着不同维度的研究。在维拉蒂专著的第二章,作者致力于考察狄奥多西一世的宗教政策和之前一段时期的时代背景。由此,我们可以观察公元四世纪一系列重要的历史事件:首先是君士坦丁皈依基督教;然后是一个颁布于公元313年的敕令,承认基督教徒具有广泛的信仰自由;《帖撒罗尼迦诏书》(Editto di Tessalonica)之颁布是高潮,这意味着整个罗马帝国成为基督教的和天主的国度。维拉蒂提到了狄奥多西以为名对臣民采取的一些严酷的措施:就异教徒而言,他们被剥夺一切民事权利,予以刑事处罚,没收财产并被城市所驱逐;对犹太人而言,当局要求他们从根本上改变信仰,还有个专门针对犹太人制定的政策,规定他们的地位低于基督徒。然后,维拉蒂考察了狄奥多西一世期间直接镇压传统的相关谕令。在公元391年,CTH.16.10.10禁止举行所有异教仪式;公元392年颁布的CTH.16.10.12则是一条全面而彻底的禁令:狄奥多西禁止在任何社会情况下举办异教的祭祀和庆祝仪式,禁止他们组成社团并集会,违者施以没收财产的处罚。维拉蒂认为,正是后一条谕令导致了奥运会之灭亡,因为奥运会是一项明显的异教庆祝活动。

此处,作者回到了该书的主要轨道,这也是全书持续地连接犹太文化、希腊文化和基督教的线索。作者需要回答全书一开头就提出的疑问,即狄奥多西一世――他早于编年史作家切德勒诺几个世纪出现――是否需要将奥运会“犹太化”?这种态度很可能来自对异教这一古老帝国传统镇压的需要,但同时又并不想在历史中产生一道裂痕。把一个异教活动(即奥运会――译者注)插入进犹太人的历史中可以使皇帝达到双重的目的:一方面,可以传播这种观念,即基督教并非全新的宗教,而与犹太历史有着紧密的联系;另一方面,在处罚异教徒时,也包括了所有的犹太人。

3 奥运会是被废除的还是自行消亡的?

第三章的重心是讨论古代奥运会到底是被废止还是自己安静消亡的。作者首先考察了有关古代奥运会的历史档案,然后指出,随着时间变迁,奥运会从精神上开始退化,最后成为恐惧竞技表演的基督教徒的眼中钉。有趣的是,作者还提到了几个并未反对反而赞扬这一“运动”实践的基督教徒。然后,作者深入介绍了体育运动在罗马化的帝国西部特别是罗马的传播,在那里,运动会成为一个大众表演活动。最后,作者特别强调了运动会捐助者的崇高和伟大。

接下来,作者又继续讨论犹太人面临的敌意,因为作者提到了早期基督教作家对体育活动公开、普遍的反对,他们打击这些异教徒的仪式,同时也打击异端和犹太人。犹太人被认为和异教徒一样,是渎神的人,这种态度很可能误导了切德勒诺的叙述。这里我想引述其他几处提到奥运会之废除的片段,既有卡利尼科(Callinico)在《海帕西娅传记》(Vita Hypatii)中的记录,也有对路奇安(Luciano)作品的评注。《海帕西娅传记》和路奇安作品评注都提到了奥运会之废除,前者将其归于君士坦丁,后者则认为是狄奥多西二世废除了奥运会,但毫无疑问,更可信的证据应该是切德勒诺的记录,他认为奥运会终结于狄奥多西一世时代。这些古代作家都更倾向于认为奥运会是被废除的,而非自行消亡。维拉蒂得出的结论则是――但在其他地方她并未再进行论证――公元393年本应举行的这届奥运会被阻碍了,由此引发了狂热异教徒的顽固反抗,并导致了公元394年的弗里基多(Frigido)战争。

4 希腊和罗马时代的体育运动

第四章致力于对希腊和罗马的体育运动进行比较。首先,作者阐述了运动会的意义,运动会是一条精神纽带,作为唯一的“属”(genus)而存在。在古希腊世界,奥运会既是语言、宗教统一的标志,也意味着众生对美、力量、信仰和文化的共同赞颂,还是不同城邦国家联合起来的证明。我们可以发现,宗教性是深入运动会内部的固有特性,这意味着,组织比赛的时候往往会伴随着一个宗教仪式,同时运动员也需要在宙斯神庙前进行宣誓。

然后,作者详细叙述了罗马人对运动会的影响。希腊的体育运动在公元前510年至440年期间达到顶峰,嗣后开始转型。正是罗马人为体育运动添加了一些新的元素,比如把运动当成娱乐(ludus)而非竞技,并把观众意愿凌驾在运动员之上。体育组织之产生意味着一种崭新方式的形成,不仅传播如前所述的宗教价值,还体现了伦理和社会规则。随着希腊城邦融入拉丁世界,由古代奥运会所承载的特有的希腊精神被普遍化了。这一章的有趣之处还在于,专门提到了罗马统治时期的几届奥运会。例如,尼禄(Nerone)皇帝专门命令推迟两年举办该项盛会,以便他能够以个人身份参加。

5 奥运会衰落的原因

第五章致力于分析奥运会衰落的原因。作者支持这种立场,即在基督教浪潮冲击下传统宗教所遭遇的不公并不是奥运会终结的唯一原因。作者参考了大量类型多样的专题著作,尽管这些著作篇幅不一,但皆研究了奥运会终结的原因,作者则向我们介绍了这些个性化的专题文献,并概述了这些研究的结论,即导致奥运会终结的主要原因,比如:奥运会和罗马世界的运动会产生了冲突;运动员的类型从业余爱好者变为职业运动员;对奥运会的参加者不加控制地开放,导致奴隶和外国人也可以参加奥运会;希腊的贫困化;奥运会承载的古希腊过时了;蛮族入侵;自然灾害。总而言之,是社会――经济和政治条件发生了变化。对于这样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作者采取了更为谨慎的立场,尽管承认奥运会之终结是这些事实相互作用的结果,但她的结论是:基督教罗马帝国的立法政策是导致奥运会衰落的首要原因。

6 反犹太人教义与奥运会之终结

第六和第七章具体阐述的是古代后期的帝国立法活动与犹太人之间的关系。作者特别考察了切德勒诺的文本,重点强调了这位拜占庭作家对犹太王玛拿西的叙述,并因此对犹太史进行了回顾。作者不仅概括考察了这一王朝的特别之处,对之后的历史也进行了考察,以便得出基督教早期实行的反犹太人政策的原因。以此方法,作者也概括了基督教世界对犹太教的巨大敌意,他们尤为不能容忍犹太人的改宗行为,甚至将之视为犹太人的首要种族特征。在奥古斯丁(Agostino)的作品中,我们就能看到基督教世界对犹太人的妖魔化。奥古斯丁还特别强调,基督教是凌驾于犹太教之上的。基督教会也紧接着确认了信仰对政治的绝对超越地位。

在作者看来,基督教反犹太人的教义与奥运会之终结,这两者联系于反犹太人的法令。切德勒诺认为奥运会肇始于玛拿西时代,这正是将这种宗教上的不容忍与奥运会之废除进行联系的表现。把奥运会“犹太化”,这在本质上反映了欧洲文化负面评价犹太人的一贯倾向。

在此,对切德勒诺编纂技术的研究也颇有趣味。基于对大量专题文献的考察,作者指出,切德勒诺使用的主要是普苏多・西蒙勒(Pseudo―Simeone)的文本,该文本又由其他多个作家的作品编纂而成,包括乔吉约・辛切罗(Giorgio Sincello)、乔瓦尼・马拉拉(Giovanni Malala)、乔瓦尼・安提切诺(OiovanniAntiocheno)、特奥法勒・康斐索勒(Teofane Confessore)的作品和《提要))(Epitome)一书。此外,切德勒诺可能还参考了普苏多・西蒙勒较少使用的乔吉约・莫拿科(Giorgio Monaco)的作品。因此,可以认为切德勒诺的这份编年史著作是对普苏多・西蒙勒文本和乔吉约・莫拿科文本“关起门来进行比较的结果”。为了使自己的著作看起来更生动,切德勒诺还进行了一些增加、补充和修饰。

7 作为基督教与犹太教斗争工具的奥运会

沿着同样的路径,第七章既对之前提出的问题画上了一个句号,又专门谈到了犹太人对体育活动的蔑视。犹太人把体育运动看成希腊世界的生活方式,而在历史上,希腊人曾占领犹太人的领土。到埃若德(Erode)王年间,类似于奥运会的体育活动才被引入,但保守的犹太人对其皆临深履尾。

作者嗣后开始叙述罗马对犹太人的征服,并特别提到了战败者对征服者的某些影响,比如,通过基督教这一中介,犹太人在文化上对罗马世界产生了影响。但是,尽管对体育活动皆持敌对态度,但基督教和犹太教却从未结盟。事实上,在罗马帝国,相当一部分基督教徒有很深的反犹太人情结,他们甚至有时候将之称为“犹太人恐惧症”,因为犹太教质疑基督教这一新兴信仰的教义。正是从这样的角度,我们才能更清晰地理解奥运会的“犹太化”,这只不过是基督教有力打击犹太教的宣传武器而已,因为犹太人历史中并没有奥运会。

8 控制罗马帝国的基督教

第八章也是最后一章致力于探讨基督教与公元4、5世纪的罗马帝国的关系,前者的影响不断增加。在君士坦丁皇帝禁止举办角斗表演以后不久,大部分运动会也因道德因素而被禁止举办,被允许保留的少数运动会,也必须遵守天主制定的休息日的规则,在休息日任何体育活动都被禁止。教会开始谱写帝国的节奏,并越来越多地参与并决定帝国的政治事务。文章继续提到,自公元435年,已经难以见到奥运会的踪迹,也再难寻觅有关反异教的法律,这标志着异教和基督教斗争的结束。

9 评论

这部作品洋洋洒洒,游走于社会、宗教、法律、历史等诸多领域。作者的结论是:出于反犹太人的目的,切德勒诺把奥运会设定为犹太人的创造;且在他之前,狄奥多西一世就通过一揽子的反异教徒和反犹太人法律――这些法律标志着基督教对异教和犹太教具有绝对优势――废除了奥运会。

然而,狄奥多西一世当真制定了一个直接打击犹太人的政策?这观点完全值得商榷。事实上,在《狄奥多西法典》中,狄奥多西一世颁布的谕令只有两条与犹太人有关。第一条是C.Th.16.8.8,于公元392年4月17日从君士坦丁堡发给东部禁军长官塔提阿鲁(Tatiano)。该谕令具有一个特别的目的,即授予犹太大主教(primates)就其内部信仰事务具有自行审判的权力。第二个谕令是C.Th.16.8.9,于公元393年9月29日从君士坦丁堡发往阿德奥(Addeo)。该谕令由卡利尼科的犹太教堂毁坏事件引发而来,并导致了安布罗乔大主教的强烈反应。这条谕令清楚地显示,犹太教并未被任何法律废除过。因此,似乎狄奥多西一世的立法政策与其孙狄奥多西二世并不相同,因为他对犹太人从未有过明确的镇压态度;而且,仅有的这两份与犹太人有关的谕令还显示,他对犹太人持有开放和容忍的态度。

此外,还应当注意到,作者将切德勒诺对玛拿西的叙述解读为奥运会之“犹太化”,但这很可能仅仅只是一种纪年的表示方法,作者虽然也提到了这种假设,但立即就断言这是不可能的。对亚当以来的所有世界要事进行统一的阐述,这是世界历史编年史的写作目标。这些编年史在今天被称为“僧侣编年史”(Monchschroniken),即使在“编年史”(Chronistik)和“历史编纂学”(Historiographie)之间进行了纯粹的二分,但僧侣叙述的人类历史无疑是以天主之国(regno di Dio)为基础的,通常由僧侣为自己或是为文化水平较低的世俗人而作。为何切德勒诺的编年史写作游离在宗教史和世俗史之间?有人解释道,无论对于作者还是读者而言,这样都更容易将书中叙述的事件――比如奥运会之肇端――回溯到旧约全书(AnticoTestamento)提及的相应的时间点予以参照。此外,切德勒诺倾向于通过宗教史也就是犹太人的事件为世俗史纪年,我们可以在他的相关文本中找到依据:这位拜占庭作家通过“自”这一时态变位词引出了玛拿西王,故而我们并不能将之理解为玛拿西王创建了奥运会,而应理解为奥运会发生在玛拿西称王的时期。

当然,以上观察并未减损作者为这份专著所付出的努力,在公元四世纪的衰落和微妙的宗教背景下,作者重新就奥运会之终结进行的思考,仍然散发着完整且独创性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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