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年轻人

时间:2022-08-12 08:20:16

1

有湖南益阳小伙,向别人说起自己的家乡,别人摇头不知。小伙笑言,郭美美那噶的。别人便会意地点头:“名人故里啊,好地方!”

郭美美,这个掀翻红十字会虚伪面容的所谓“侠女”,要不是炫富、加,要不是有伤风化到了的地步,怎么着也算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有志之士”。可惜,这个无知而又浅薄的姑娘,以丑为美的所作所为,被大众鄙夷到了临界点,终于,决堤了。

你很难理解一种人的行为,但这种人正在迅速蔓延;有时候你自己也成了这种人,而你从来都不自知,挥霍社会,损人利己,已成为全面铺开的潘多拉魔盒。

郭美美的行为越丑,就如她所说,想与她共度春宵的男人就越多,她的收入就越丰厚,一夜几十万很正常。男人们操的不是郭美美,而是她的姿态背后的光环。

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本省某名校在校生小叶,长相俊美,怎奈家庭条件欠佳,暑假期间为赚取下一学期的学费,到夜总会勤工俭学。先是做服务生,后来看到陪酒陪唱赚钱快,便做起了所谓“公主”。有人花高价买其,权衡之后,小叶欣然接受。暑假结束,小叶赚够了学费。但从此之后,学校里再也没有了小叶的身影,夜晚的高档会所里,多了一个卖肉的姑娘。

读书是为了赚钱,大多数人读书之后却不可能一夜暴富。如果有机会赚到大把的钞票,为什么还要读书呢?即使出卖的是肉体,总比那些出卖灵魂的人高尚吧……沦丧的不只是小叶,还有这片星空下的众生。

许多年前,我的家乡一些年轻人去南方打工,男的该回来就回来了,回来后继续种地,娶妻生子;而女孩子们,有的人消失或永远消失在了遥远的南国。她们的家里盖起了新房,她们的父母成为村里的人上人,她们憔悴的身影却了无痕迹。

没有人向我说起过她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当钱财的需求变为次要,惯性的本能使得她们在无序之间流动,到了最后,成为游民阶层的一员。

徐童的纪录片《算命》里有一个唐小雁,年轻时离家在外,在社会上混了好多年,做过小姐,开过按摩店。在纪录片里,她讲述被人的经历,棒打无赖醉汉,用缝衣针穿透自己的肚皮后系上“给本命年带来好运”的红绳。唐小雁对自己“老鸨”的身份毫不忌讳――不偷不抢,挣的都是辛苦钱,怕什么?

当有一天你成为游民的一分子,对你来说,这个社会就换了模样。《水浒传》是典型的游民社会,打家劫舍、江湖义气。再说一个电影,韩国导演金基德的《坏小子》。哑巴亨吉爱上女大学生金森华,却不能得到她,诱骗其进了按摩店当小姐,每次接客亨吉都躲在一面镜子后偷偷观看。森华一次次逃脱,又被抓回。直到有一天,亨吉畸形的爱恋获得了森华的依赖,这一对奇怪的情侣踏上了流浪的旅途:开一辆货车,走到哪里,森华便在哪里接客。

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一是人性。善于撕开人性漏洞的金基德,便让人无法直视。“清纯少女、大学校园、美满的爱情”与“风郎、按摩店、游民世界”的天然对立,在森华身上融为一体。

畸形的爱成为人性深处的黑洞,吞噬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和灵魂,重塑了她的世界。而她自己也成为新的世界的一部分,多少年后,当她回忆往事,会怎样评价这两个完全对立的社会?

2

晚明之时,世风日下,制度性贪腐已全面蔓延。江南富庶之地,正德、嘉靖以前,官员退休回乡,若两袖空空,乡人皆前去慰劳,啧啧称赞;若衣锦还乡,反倒不与之交往。而到了隆庆之后,官员回乡,人们不再问他人品如何,只问他赚了多少钱,倘若没钱,便讥笑他是“痴牧者”。

而今,我们的评价体系是怎样的?谁考上了公务员,便成为左邻右舍羡慕的对象,人们羡慕的究竟是什么呢?若进了强势部门,所谓有油水的衙门,便更加高人一等。当然,“油水”并非和贪腐画上等号,但人们的隐性期待里,难道没有对权势的期待,以及特殊位置对物质唾手可得的便利?

当人人向往权力,贪念左右社会的栋梁,或许该发出疑问:同样一个族群,为何周期性陷入迷失?

范进中举的故事人尽皆知,我的朋友小D而今正走在范进的道路上。小D在一个政府机构工作,事业编制,为了挤进公务员的队伍,每年的省考、国考皆报名参加,从25岁一直考到了30岁。有那么五六次,小D进了面试,有一次还进了某中央机关的面试。他煞有介事地报了面试培训班,请了假集中训练,最终还是败北。

小D说,除了写材料、打扫卫生,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除了级别的提升,他的思维里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

如果做一个测试,目前最热门的学科是什么,答案五花八门,金融、营销、会计、管理……其实都不是,最热门的专业只有一个――成功学。人生需要偶像,成功人士的引导会给年轻人更好的指导,但是,当人人都立志成为马云,中国一下子出现十三亿个马云,和出现十三亿个傻瓜有何分别?

一次我去参加成功学界大名鼎鼎的唐骏的新书会。会在一个大学的礼堂里举行,还没开始,会场便挤满了人,三百个座位的会场一下子挤进了四五百人。那些还未踏上社会的年轻人,手捧唐骏的新书,期待着一次所谓的头脑风暴。

唐骏上场了,依旧是如何成功的论调,如何把自己推向CEO的宝座,掌声响起,演讲者和观众共同上演了一场精彩的游戏。至于学养、道德,没有人关心,在成功面前,学历的造假又算得了什么?我们不是历来讲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吗?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唯有称王称霸,哪管它背后洪水滔滔。

曾经,我们为领袖疯狂;后来,我们为文学和艺术疯狂;而今,我们为一个台上的小丑变得失去理智。领袖填补了我们对神灵的想象,文艺代替我们找回逝去的时光,小丑或许会把我们打造成衣冠楚楚的所谓君子。

这里的君子,不是“不亦君子乎”的君子,而是当代丛林法则的坚守者、实践者、胜利者。

3

刚看到一则新闻:浙江平阳,90后少女小彭主动自首,说自己近段时间在从事活动,请警察叔叔处理。原来,小彭认识了一个35岁的男子,后成为他的女友,谁知男友竟唆使小彭。小彭无意间看了一本书《仓央嘉措:我是凡尘最美的莲花》后幡然醒悟,主动向警察坦白了一切。

虽然层次千差万别,但同样是90后,同样从事过特殊职业,有人开始出主意:给郭美美一本诗集如何?

这是一个黑色幽默,既侮辱了诗歌,又侮辱了郭美美。

仓央嘉措是什么人?近年来,这位几百年前的达赖喇嘛的诗作被广为传颂,“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这位流浪在雪域高原的情歌王子,数百年后,他的文字依然在流传。

海子25岁去世,他的几乎所有流传至今的诗作都是在19―25岁时写的。“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海子留下了大量诗作,唯有这首《姐姐》,以及那首被房地产商用来面朝大海的诗被广为传颂。德令哈,青藏高原上的一座小城,成为诗的殿堂。

触动人心灵的情愫,无关乎高尚与否,所谓爱,亦无关乎高尚还是卑劣。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写了一首名为《墓志铭》的小诗,来总结自己一生的命运,“她的墓上除了这首小诗、牛蒡/和猫头鹰外,别无其他珍物。”那些迷失的年轻人,如何才能抵达人性的纯净?所有的灵魂都是不同的,你无法要求麻雀去接近灵鸟的羽毛,因为它根本不够格。

1996年,得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辛波斯卡有点紧张,她对别人说,诺奖对她而言非常抽象。米沃什说她“害羞,谦虚,获诺奖对她是个负担”。之后,辛波斯卡决定搬家,到一个很少有人知道她行踪的小镇,“诺奖也不能阻碍我对红酒和诗歌的独自享受”。

鲁南一位身在政府机关的诗人,我问他为什么还是一个小职员,为什么不去竞争,把级别从科级、处级一路提升上去。他回答说,我现在生活无忧,还可以写诗,当了官就能把诗写得更好吗?

――这是他的追求,自得其乐,便是一种幸福。

能够理解诗人内心情感的人越来越少,不只是诗人,还有作家、艺术家。有人会问,既然当了作家,为什么不去做郭敬明,名利双收,世人膜拜,那样多好;既然当了艺术家,为什么不做歌星,不做一脱成名、以丑成名的郭美美,以及银幕上那些尔虞我诈的伶人?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你有向世界妥协的权利,而我,也有向自己妥协的权利。有人喜欢向世界妥协,去拥抱华丽的闪光灯,把自己的良知抛给乌鸦;有人喜欢向自己妥协,去接近孤独、河流、季节的变化。

可是你终将老去,最后一无所有。你曾经玩过的,你的上一代全都玩过了,那些坏人已经老了,而他们,曾经搅乱过这个世界。父辈的迷失,未经过彻底的反省,我辈的迷失,又叠加了新的迷失,所有的迷失成了一个巨大的雪球,继续滚向时代的黑洞。

(老四,即吴永强,《齐鲁周刊》首席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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