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贯中:给予农民第三次退出权

时间:2022-08-12 05:44:20

文贯中:给予农民第三次退出权

8月中旬,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城市蓝皮书》称,城镇常住人口超过了农村常住人口,中国城镇化率首次突破50%关口。这是中国社会结构的一个历史性变化,表明中国已经开始进入以城市型社会为主体的新时代。

但是,在美国三一学院经济系教授文贯中看来,官方的城市化率有很大的水分,2亿多农民工并未真正城市化,未来的城市化道路并不平坦。“如果维持现行的不合理的土地和户口制度,后果必然是推高农村人口城市化的成本,阻碍中国的城市化进程。”

文贯中曾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中的一员,目睹了农民生活的艰辛和农村经济的凋敝。“”后他考入复旦大学,1983年负笈美国芝加哥大学,以中国土地制度为题的博士论文得到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著名经济学家舒尔茨的精心指导,而后在美国大学执教至今。

作为一名研究中国土地制度的经济学家,文贯中对于中国现实深表忧虑,“旧‘三农问题’没有解决,又衍生出新‘三农问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子还在土地制度和户口制度。”

文贯中认为,农民进城定居的问题解决不了,中国就必定滑进“中等收入陷阱”,因为这意味着大多数人无法分享城市繁荣。

文贯中呼吁,“给予农民第三次退出权”。在他看来,“回到历史的原点,给予农民退出权利。不管是保存现在的集体所有制,还是重组或者完全单干,都由农民自己来决定。这是中国走出‘三农问题’困境的唯一选择。”

中国面临“中等收入陷阱”

《财经》:全世界有将近200个国家,但是真正进入发达国家行列的不到15%,其余大部分是中低收入国家,那些进入中等收入行列的国家,基本停滞在“中等收入陷阱”里。现在中国也进入了中等收入国家行列,作为一位经济学家,你认为中国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文贯中:既然已经有30来个国家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就说明这种陷阱不是必然的。但是从现实来说,中国又确实面临“中等收入陷阱”的严峻考验。因为到目前为止,中国并没有解决农民进入城市这样一个艰巨的任务。只要中国农民以及已经进城的农民工不能融入城市,那么“中等收入陷阱”对中国来说就是一个很现实的危险。

1978年以前的30年,中国没有走出“三农”问题,可以怪罪于闭关自守,怪罪于计划经济体制。最近这30年,中国经济获得了高速增长,却没有把农民和农民工融入到现代化和城市化过程中去,就只能怪政府错失很好的历史机遇。

《财经》:在你看来,中国本来可以顺势而为,在经济发展的同时让农民更好地融入现代城市生活。但是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人为压低劳动力的成本可能恰恰是这30年中国经济能够高速增长的原因?

文贯中:中国不需要人为压低工资,因为中国只有18亿亩耕地,却有世界最多的人口,每个农民所能耕种的土地极为有限,所以有大量过剩人口,这就决定了中国的低工资优势是真实存在的。现在有些地方的民工荒反而是人为的,因为房价过高,民工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完成正常的人口再生产。中国的低工资优势是败在了地价和房价上了,所以是败在自己手里,败在土地制度手里。

《财经》:问题在于,如果农民既没有户口制度和土地制度的束缚,又能够顺利地分享繁荣的话,是不是会抬高工资水平,从而使中国很快就丧失掉劳动力的比较优势,不可能有长达30年的高速增长呢?

文贯中:这种解释可能过于简单了。首先,如果没有户籍制度的限制,并且允许土地自由流动的话,廉价土地和廉价劳动就会促进百业兴旺、普遍就业,中国的低工资比较优势可以维持很长时间,直到将农村剩余劳动力吸收完毕。现在农村还有几亿剩余劳动力,说中国已经到了刘易斯拐点,这是需要一个严格的前提的,就是维持目前的土地制度和户口制度不变。

不过,城市工资上升的同时,继续存在农村的普遍失业。这种并存局面的出现,也就意味着中国进入中等收入陷阱。避免陷阱的关键是土地由市场来配置,使土地价格不至于过速上升,不会到处是天价楼房,农民就容易在城里定居下来。

将农民在城市里的工作时间限制在十几岁到三四十多岁之间,然后就将他们送回农村去,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做法。可是,中国政府限制土地供应,人为抬高地价和房价,获取高额的“土地财政”。农民工的工资低,房租高,又不能享受城里人的社会福利,所以中年以后只能“逃离城市”。即使政府想提高城市化率,地价和房价已经炒成这么高,如此昂贵的城市又怎么能够安置农民工呢?

《财经》:办法是让农民回到各地的农村就地消化,不过这样一来又必然造成城市劳动力供应的紧张。

文贯中:对,本来中国可以保持更长时间的劳动力比较优势,现在被自己的土地制度葬送了机会。中国的增长速度近几年在滑落,欧美一时走不出目前的困境,以后的增长也不乐观,中国的出口前景也因此不乐观。世界通过大量进口中国产品、帮助中国吸收劳动力的能力饱和,内需又不足,中国今后的困难很大。

与中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亚其他经济实体,包括日本、韩国和台湾等都只用30年左右的时间就解决了“三农问题”。在上世纪50年代-80年代,这些经济实体实行市场经济和出口导向的贸易政策,农民可以自由流动,土地可以自由买卖,工业化需要源源不断的农民,房价也没有炒成天价,农民得以进城工作并定居下来。在农业剩余劳动力被普遍消化后,出现工资相对资本的成本上涨,这些经济体按照新的比较优势才实行资本密集型的产业升级,并用服务业吸收从劳动密集型企业中精简出来的非熟练工,因此农民阶层没有像一些拉美国家那样被抛弃在现代化的进程之外。

将大多数人排斥在外的现代化应该反思

《财经》:中国的麻烦在于,人口比较优势的潜力还没有穷尽,就出现了“用工荒”;农业的剩余劳动力还没有消化完,某些地区就开始了产业升级。

文贯中:完全正确。当一半人口还在农村,加上14%的人口为农民工的时候,这种升级换代意味着将有大量人口被边缘化,因为资本密集型产业吸收非熟练劳动力的能力很低。

当然,一些发达地区进行产业升级也自有道理。以广东为例,三千万外地农民工进入广东就业,但是中央财政并没有相应地增加安置这三千万农民工所需的津贴、补助与安置费。如果完全由广东解决,广东也吃不消。广东的产业升级,很多外来农民工只能回老家。所以,产业升级对广东来说是一个理性选择,可是本来可以大量吸收劳动力的富裕省份不再吸纳外来劳动力,要靠本来输出人口的农业大省自己解决,这肯定会扩大地区间差距,对中国来说是非常不幸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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