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堵塞的“医养梦”

时间:2022-08-12 04:08:18

尽管河南省安阳市中医院的爱心养老院“出师未捷”,但医院开办养老院的初衷却并非无的放矢。随着中国人口老龄化的日渐严峻,养老的重要性越来越凸显,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总理更是14次提到了“养老”这一关键词。

在现有养老服务体系难以满足需求,以及国家大力提倡发展养老服务业的大背景下,公立医院出于自身发展的需要,探索开办养老机构,看上去无疑是既符合趋势又顺应政策的成功之举。然而,近年来各地医院开办养老机构的探索,虽有个别成功案例,整体上却难以应验这一似乎有些想当然的看法。

医院开办养老机构面临窘境,政府大力倡导的医养结合在实践中同样并非一路畅通。看似坦途却难以走通,到底是哪些层面的因素在堵塞着我们的“医养梦”?

供需错位困局待解

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康乐园老年公寓的一场大火,为河南省安阳市中医院爱心养老院的“夭折”平添了一把火,更“烧”出了公众对于民营养老院安全性的质疑,而这也正是当前中国养老面临的窘境之一:公办养老院进不去,民营养老院信不过。

根据国家民政部资料显示,截至2014年,全国各类养老服务机构和设施94 110个,其中养老服务机构33 043个,社区养老服务机构和设施18 927个,互助型的养老设施40 357个,军队离退休干部休养所1783个。各类养老床位577.8万张,每千名老年人拥有养老床位27.2张,低于发达国家平均水平。

另一方面,中国正面临人口老龄化的严峻挑战。来自民政部门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底,我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大约有2.12亿,其中15%为80岁以上的高龄老年人,15%为失能和半失能老年人。据全国老龄委办公室预计,到2025年,中国老年人口总数将达到3亿,到2050年,我国将有4.3亿老年人,即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是老年人。

国家卫生计生委副主任王培安指出,我国的老龄化呈现出未富先老,区域不平衡,及失能老人、高龄老人、空巢老人、贫困老人比例高等特点,对老年长期护理服务体系提出了严峻挑战。

供需矛盾突出无疑是我国养老服务发展面临的首要问题。而在总体的供需矛盾之下,公立养老院“一床难求”更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在记者的采访中,天津市东丽区养老院相关负责人这样说道,“我们作为区属公立养老院,无论是服务设施还是安全性等方面都要好于其他民营养老院,人气也较高,但床位十分紧张。”据媒体报道,有些热门公立养老院甚至到了“排队10年也住不进去”的地步。

与公办养老机构一床难求现象并存的是有些民办养老机构床位闲置的现象,这一结构性矛盾是当前养老服务发展中的另外一个突出问题。

其原因是公立养老院进不去,很多老年人及家属就将目光转向了民营养老院,然而一些条件相对较好的民办养老院价格十分昂贵,有的甚至要收70万元以上的押金,这让不少老年人望而却步。而价格低廉的民营养老院,往往在条件与设施上却有所欠缺。“这样的养老院感觉安全性也得不到保障,不敢让老人住进去。”一位正在选择养老院的女士对《中国医院院长》表示。

民办养老机构在经营上的窘境,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资金压力。

据了解,养老机构的资金压力往往来自硬件投入方面,不乏有民营养老院负责人感叹“公办和民办差太多!”――得不到政府支持的民营养老院在土地和硬件上的成本非常高,并直接反映在收费标准上。而为了节约成本,很多民办养老机构往往无法按照国家统一的养老机构建设标准进行建设,但面对养老事业的旺盛需求,地方监管审批部门往往又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供需错位的背后,有着多方面的原因。民政部在2013年3月的《养老服务基本情况》中表示,当前政府投入不足,一些地方和部门对人口老龄化的严峻形势估计不足,对政府履行基本公共服务职能的认识不到位,导致对养老机构的财政投入比较少、对养老机构政策落实不到位。在福利公益金的分配使用上,有些地方没有重点用于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建设。此外,民间参与也不充分。国家为了扶持社会力量兴办养老机构或参与养老服务事业发展,在土地供应、资金补助、税费减免等方面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但由于一些地方未将国家政策具体化,缺少相应的配套实施机制,未能充分发挥优惠政策对社会力量兴办养老机构的激励扶持作用。

政策助推“医养结合”

除了供需矛盾,现有单纯的养老服务体系也难以满足老年群体的健康需求。

今年5月国家卫生计生委的《中国家庭发展报告2015》中显示,当前养老最强烈的需求是健康医疗。从疾病谱转变看,慢性病已成为主要的健康问题,老年群体对上门诊疗、急诊联络等医疗服务需求强烈。

据全国政协委员、安徽省老年病研究所副所长刘荣玉调研显示,在我国各级各类养老机构中,内设简单医疗室的不足60%,配备康复理疗室的不足20%。另据民政部统计,目前我国各类养老服务人员共约100万,经过专业技能培训的仅30万左右,其中取得职业资格的仅有5万人。

“随着老龄化的加剧,一些高龄老人的失能问题摆在了面前。”北京老年医院院长陈峥表示,对于需要医疗照护的失能高龄老人,传统养老院无法担负起照护的责任。北京市第二医院院长姜文浩则表示,“敬老院能够照顾好老年人的生活,一旦健康出现问题,能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是大家所关心的。医疗机构应该担负起长期照护和老年康复的责任。”

事实上,由于目前养老机构服务项目偏少、设施功能不完善,而长期以来卫生系统管医疗,民政部门管养老,医疗和养老体系长期割裂、未能对接,造成老年人就医不便,不得不经常奔波于家庭、医院和养老机构之间。这不仅增添了老年人亲属的经济负担,还造成了难以解决的“压床”问题,浪费了优质的医疗资源。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提倡“医养结合”的养老护理模式也就成为了一种必须。

2013年9月,国务院先后了《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和《关于促进健康服务业发展的若干意见》。文件明确提出要积极推进医疗卫生与养老服务相结合,包括“各地要促进医疗卫生资源进入养老机构、社区和居民家庭,卫生管理部门要支持有条件的养老机构设置医疗机构,医疗机构要积极支持和发展养老服务”,可以说为医养结合打了一剂强心针。

在政策的推进下,各地纷纷开始了医养结合的探索。

例如,北京市民政局去年联合北京市发改委等9个部门出台《关于进一步推进本市养老机构和养老照料中心建设工作的通知》,提出养老机构可以通过三种方式实现医养结合:有条件的养老机构和养老照料中心可采取申请独立设置康复医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站)等医疗机构的形式,为老年人提供多种形式的医疗服务;养老机构也可以采取内设医务室、卫生所(室),或引入周边医疗机构分支机构等形式;周边医疗资源丰富、自身难以独立设置医疗机构的养老机构,可采取与周边医疗机构签订合作协议的方式,开辟绿色就诊通道,为入住老年人开展医疗服务。

上海市也在今年启动了新一轮养老改革,提出将在50家养老机构新建内设医疗机构,并在医保批准联网后纳入“三段”结算。在上海市民政局、上海市卫生计生委等5部门联合的《关于全面推进本市医养结合发展的若干意见》(征求意见稿)中,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被定义为“医养结合”支持平台,要与养老机构签约合作,向所在辖区的养老机构提供基本的医疗护理服务。它还要与老年人日间服务中心、综合为老服务中心、长者照护之家等社区托养机构达成合作,会同社工、志愿者提供慢病管理、健康教育、医疗护理、生活照料等服务。另外,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家庭医生对社区老年人的服务继续深化。

天津市也将通过“养老机构把医院请进来、养老院走出去与医院合作、基层医疗机构增设养老服务”实现养老机构与医疗机构之间的有效对接、双向合作。

随着政策的推动,各地公立医院也开始了主动性探索。

公立医院“牵手”养老

“在这住着挺舒服,也安心,住下就不想走了。”住在北京金泰颐寿轩敬老院的张大妈对记者表示,而她安心的原因正是敬老院医养结合项目的实施。据了解,北京市第二医院与北京金泰颐寿轩敬老院签订医疗服务合作协议,姜文浩表示,医院为敬老院的老年人建立了健康档案,派医生每周定期到养老院巡诊一次,同时为老年人提供临终关怀服务。如果敬老院的老年人出现突发疾病,特别是急危重症,医院将为老年人开通绿色通道,接入院治疗。

沈阳市红十字会医院(沈阳市老年医院)则推出了公立医院“搬进”养老院的新模式,与沈阳市松蒲博爱敬老院合作,建立了沈阳市红十字会医院(沈阳市老年医院)大东护理院。

蚌埠市第五人民医院更与多家养老机构成立了“蚌埠市第五人民医院老年康复医养联盟”,进行了“医养护一体化”模式的探索与实践。平时对老年人提供全方位的生活服务,一旦发病就由责任医生、护士进行治疗和专业护理,在康复期间则有康复中心提供专业的康复护理。

总的来说,这些探索通常都建立了医养联动的机制,由医院派出专家为合作的养老机构提供医疗方面的支持,发挥护理团队专业优势,为养老机构的养护人员进行培训,同时开辟绿色通道,方便从日常养护到入院就诊以及住院治疗的实时联动。

除此之外,也有公立医院选择了跨界办养老院,例如河南省安阳市中医院以及重庆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下称“重医一院”)。

公立医院与养老机构的“牵手”,让养老机构获得了公立医院优质的医疗资源,提升了服务能力,也让公立医院扩大了服务覆盖面,打破了两者之间割裂的状态。

贵州君跃律师事务所律师周松认为,公立医院涉足养老,一方面是养老需求以及政策推动,另一方面则是自身改革发展的需要。他表示,破解资金困局已成为医改的不变课题,但无论是通过哪种方式,都离不开对公立医院造血功能的研发,因此将视野拓宽到关联领域成为公立医院改革的必然。其次,一旦公立医院作为独立主体介入到具体的养老服务开发中,项目所涉医疗服务需求、潜在的诊疗分级制度设置、多点执业条件的创造以及此种新兴业态的开发对医疗投入的回报,无疑可以作为公立医院改革的通道。

多方整合是关键

尽管“医养结合”看上去形势大好,在实际中也面临着叫好不叫座的尴尬。

首先就是经济效益问题。“目前医院以多点执业的方式为敬老院提供服务。”姜文浩有些无奈地告诉记者,因为医保机构给医院的医保总额并未增加,尽管敬老院内可以实现医保报销,但“医保额度是给敬老院的”。

同样选择与养老机构合作的蚌埠市第五人民医院也遇到了动力不足的问题,“日常运营是微利,如果算上房屋、设备折旧、人员支出等,肯定亏损。”副院长齐峰这样说道。

上海天伦医院于2013年着手试行医养结合模式,改造出100张老年护理床位,每月的护理费、床位费、餐饮费加上医保报销后自付的费用,比请个保姆还便宜,大受老年人欢迎。然而作为医疗机构内的养老护理床位,却得不到民政部门对养老床位的补贴,也没有卫生部门的补贴,只能靠医院承担。

据了解,近年来各地都加大了对养老机构的床位补贴,例如天津规定对新建非营利性社会办养老机构建设补贴由原来给予每张床位一次性建设补贴4000元提高到15 000元。但这真金白银的补贴,却与医疗机构内的养老床位无关。

补贴不到位,费用也收不上来。“护理费1小时几块钱,多少年没涨了,低到招不到人。”姜文浩直言,“跟敬老院合作后,我们派了专业的康复师,1小时20元,还不如做足疗的。”医疗技术本该体现出应有的价值,过于低廉的价格更让医院介入养老的动力与后劲不足。

而不合理的定价也影响到护理人才的招聘和挽留。民政部部长李立国表示,人才的匮乏和养老人才难以稳定在养老服务业的岗位,是现在面临的突出问题,原因在于现在的薪酬待遇还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程度。

其次是行政许可和审批的问题。尽管进入2014年后,国家陆续推出了30多项养老产业政策及指导意见,包括取消行政审批和事前审批、改革企业登记制度、人才培养、养老用地、民间资本进入养老服务业以及优惠政策等方面。但在实际推进过程中,仍然存有桎梏。姜文浩举例,医院曾考虑在北京金泰颐寿轩敬老院设立第二门诊部,但由于北京五环内公立医院严禁扩张,因此无法得到行政批准。从城市规划的角度来看,姜文浩表示理解,但不可讳言的是当前医养结合在政策上仍受到阻碍。

“现有的医养结合政策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远远不够。”专注老年医学研究的陈峥目光放得更长远,“公立医院办一个养老院,怎么收费?怎么服务?有点乱,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老年人从失能到临终,以传统的医疗模式已经无法解决了,不能以综合医院的平均住院日等标准来要求,其应对策略也不是简单的医养结合概念,而应该是一整套的体系。”

因此陈峥认为,应该做好几大整合。首先是从费用上。“国家养老还是自己掏腰包?医保付费还是成立护理保险?谁来掏钱决定了后面的服务。”陈峥表示,日本在2000年成立介护保险后,护理院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如果没有人支付费用,护理院就无法成立,国家应该有相应的系统,出台老年人长期照护保险。

其次是管理的整合。一直以来都是民政部门管养老院,卫生部门管医院,医养结合往往是各自出台各自的政策。陈峥指出,对于需要医疗照护的失能老年人,应该完善护理院的建设,这就需要卫生、民政以及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门的统筹整合。

最后是机构之间服务的整合。“医院、护理院、康复院、养老院、社区、家庭……什么人该住到哪去,不能光凭自己的意愿。”陈峥认为应该有一个评估体系,由医生、团队说了算。根据区域服务,通过评估个人失能程度,再安排到相应的机构。陈峥强调老年医学应是连续性的医疗服务,多学科的服务,需要医生、护士、护工、社会工作者等多方位的整体服务。

成都市慢性病医院院长刘敏则表示,“医养结合应该是专业化的医疗资源,有层次、多元化地供给到养老领域,而不是单纯提供看病一种资源。要实现上游产业提供健康管理和养老咨询,中游产业提供及时医疗和及时诊断,下游产业提供康复护理和日常照料。”为此她建议,改革完善现有的养老医疗保障制度、建立长期照顾保障制度,为老年人提供一个应对收入、疾病和失能风险的一个制度性费用来源。

要实现真正的医养结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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