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勇 父王忍着,沉醉着

时间:2022-08-11 08:19:36

3个小时过去了,13岁的儿子依然说不出“we”这个简单的英语单词,秦勇先生失去了耐心,这位黑豹乐队的前主唱一拳捶在墙上,但马上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继续来,怎么也得忍着。”

这一幕发生在4年前。那时,秦勇正和一种名叫重度感统失调的病症争夺儿子。因为大脑和身体无法协调发展,儿子秦梓峰一度不会说话,不会表达喜怒哀乐,不敢看别人的眼睛,学习能力低下。为照顾儿子,秦勇在巅峰时期退出,消失于公众视野中。

直到最近,因为央视《出彩中国人》这档“平民选秀”节目的邀请,秦勇重新走上舞台。45岁的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父亲,他一一为观众介绍乐队:键盘手和他在一起28年,贝斯手和他在一起26年……最后走出来的胖胖的浓眉少年,是和他在一起17年的儿子秦梓峰。

仅从外表上看,17岁的秦梓峰和普通男孩没什么太大区别,这个男孩见到每一个人都会笑,都会打招呼。接受《人物》采访时,秦梓峰一直坐在父亲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插话。说到高兴时也会像同龄人那样手舞足蹈。

聊着聊着,秦梓峰突然不说话了,他转头看着秦勇:“父王,我想上个厕所怎么办呢?”―父王是儿子给秦勇的昵称,儿子喜欢看历史剧,“父王”是父亲,“母后”是母亲―这个17岁的男孩声音细细的,语速有点慢,秦勇起身带儿子上厕所去了。

秦梓峰1996年出生时又白又胖,全家人因此叫他“大珍珠”。大珍珠不爱哭,也不爱说话。饿了说“嘎嘎”,想出去玩指着外面嚷嚷着“姆巴其姆巴其”。孩子4岁时,秦勇花好几万块钱找了家私立幼儿园,想让他在里面“平平稳稳”地待着。刚进幼儿园一个星期,大珍珠就被劝退了,开幼儿园的还是秦勇的哥们,“勇,真不行,你这儿子牵扯我们太多精力,我们没有办法管他,一个人顶20多个孩子的能量。”秦勇又在家附近找了家幼儿园,一个月后老师打来电话:“你必须得来一趟学校,给这些家长赔礼道歉,你孩子把别人打了。”

“哇噻,这挺没面子的事啊。毕竟那个时候说实在话,最多的一次看我们演出的人也得有10万人。”秦勇当时正处于事业高峰,他是继窦唯、栾树之后第三代黑豹乐队主唱,去日本巡演,“《朝日新闻》、《读卖新闻》他们最大的报纸登我呢”。

儿子最终被诊断为重度感统失调。智商测试时儿子完全不配合,测试结果只能判定为零。“没想到得到最差的结果。”秦勇回忆当年的心情,既然问题来了,他选择接受,儿子肯定没有办法拥有常人的快乐,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但“其实快乐有很多种方法,我们只要多去体谅他,从他的角度思考,就能找到快乐的方式”。

大珍珠7岁时,一直照顾他的爷爷去世了。这件事对秦勇打击太大了,那个“长发一缕缕,很疯狂”的年轻人变了。“他爸爸走了以后,秦勇就觉得他自己是父亲,应该怎么负起做父亲的责任。”秦勇的母亲对《人物》说。

2005年,秦勇在三里屯一家酒吧选择退出黑豹乐队,“父亲离开了,然后再联想到孩子是这样,那我剩下的时间必须只能干这件事儿了。”他听从医生的建议,大珍珠必须赶在12岁以前抓紧训练。

退出乐队后,为了维持生活,秦勇开了间家具厂。他每天早上6点半开车送大珍珠去昌平上学,然后到学校旁边的农贸市场给家具店的工人们买菜。午饭后接大珍珠参加两个小时的统感训练,晚上陪儿子一起爬楼梯锻炼。

大珍珠有学习障碍,比如学会系鞋带,但换成捆纸盒就又不会了。秦勇从来不责怪,继续一遍遍教,“你只要有这个信心,就这么简单,但是只有这么枯燥了,没有其他的办法。”但他自己承认,自己其实一年要跟儿子发三四次脾气,“释放一下”,常人很容易学会的技能,大珍珠得乘以1000倍,“真的,心里特别憋屈”。

在家教子期间,秦勇回避见朋友,当年一些媒体的报道,秦勇退出是“为了自由”。儿子生病这件事他没有公开,很多朋友也不很清楚。“那个时候对今后的前景一点把握都没有,不知道到底出现什么问题,只是觉得生命到了这个阶段必须做这个事,至于结果怎么样没有把握,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去谈这个事。”

他时常梦到和老伙计们一起演出了,“但特别奇怪,我总是在侧幕待着,一上台就醒了。”有时候,他听到自己的歌,心烦意乱,但马上提醒自己:“我就是一个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在平常现实生活中,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要去想那些没用的事。”“写音乐那就想都不敢想,那时候也没什么朋友,没时间去找他们玩。”

大珍珠偏科严重,数学不行,因为这个原因,小学毕业时,私立中学不肯再收他,送钱也不行,怕影响升学率。一开始,秦勇花钱请老师给儿子补习,可大珍珠很抵触,见着父母就害怕。“后来就想,你说这个极有可能的一件事,就是这片土地啊,老王家钻出石油了,那真是好,老李家钻出来了,咱家也钻,可是咱家这块地它压根就不出油,它顶多能种老玉米,你非得让它出油,那就把地也给毁了,最后两败俱伤,一定要因材施教。”秦勇像教育专家一样分析,最后,他把儿子送到一所类似私塾的学校。当然,数学还是得学,但要哄着,“你最大的理想不是当导演吗?那导演你必须得学会点算术”。

大珍珠评价父亲:“不像我妈,逼我什么都逼得那么紧,想做的事就让我去做,不想做的事也会慢慢给我讲道理,我爸爸比我妈妈脾气好。”

大珍珠逐渐有了进步,尽管他的交流方式跟别人不一样,但至少会表达自己了,说话也敢看着陌生人的眼睛了。出国时,秦勇早上差点误机,还是儿子叫起来的。“挺靠谱,现在越来越觉得什么事儿交给他,挺放心。”秦勇感到欣慰。

在大珍珠的世界里,生活是简单的。 当《人物》记者问及如何让儿子不受到伤害,秦勇沉默了几秒,讲了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大珍珠的一个朋友走后,大珍珠发现iPad不见了,他打电话问朋友:“你是不是拿了?”“没有。”对方回答。

大珍珠不知道怎么办了。秦勇趁大珍珠上学时,骑上摩托车到那个孩子家里,经过再三教育,小孩终于承认:“好吧,叔叔,是我。”当秦勇把iPad递到大珍珠手里时,儿子高兴极了,秦勇趁机教育:“世界上什么人都有,你相信别人,这很好,可一旦出了事情,你应该知道怎么去解决。”秦勇告诉记者,人世复杂,最终还得靠大珍珠自己去解决:“怎么解决别人对你的歧视?怎么解决身边的冷漠?他需要一些磨练,从量变到质变吧。”

秦勇曾开着车带儿子一路向南,河南、湖北……开到大海开不动了,父子俩就和一群臭烘烘的猪一起坐渡轮。在这趟往返7200公里的旅行中,“每一站基本上都有我的朋友会接待我们,这个差不多15年没见,那个20年没见,他会看,你是怎么做的,其实我希望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父王是怎么样处理的,我们俩一起,用一种特别和谐、理智的方式去应对所有的这种变化。”

最近,大珍珠当上班里的英语课代表,有了“女朋友”,以及一个“情敌”。秦勇和他进行过一场男人间的对话。“如果遇着合适的,你就得好好对人家,是不是,一辈子好好爱人家?”“就像你对妞儿似的。”大珍珠说。

秦勇唱给儿子写的一首歌《一起长大》。“既然我们有缘相遇/我就不会把你放弃/你是我生命的继续/你会受到很多委屈/也会遇到背叛的爱情/就是生活它并不容易”。

最近,老朋友们看到秦勇再次登台唱歌,才了解他和儿子的故事。“哎哟,哥,你这是干吗呢?我真不知道啊。”“嗨,这有什么可说的。”秦勇笑笑,一句话带过,与舞台上的辉煌相比,现在,他为拥有一个快乐的儿子自豪,他告诉记者,最沉醉的瞬间是登台唱歌和儿子目光相交的时刻―

“我们俩在台上那种目光的交流,那是我追寻很长时间的,真正父子间的心灵的沟通,只有在我的音乐里面才能够感受到一点。其他大多数的父子来说,他们任何时候都能够感受到这种氛围,但是他呢?叫内向还是什么?他平常根本不显露出来,只有在我给他唱歌的那一刻,哎哟,他在台底下,他那双眼睛是透彻的,让我能够看到他心里。”

“我平时那眼睛不透彻呀?”一直坐在旁边仔细听父亲说话的大珍珠有点急了。

“你平常就有点儿,有点儿那个涣散嘛,是不是?”秦勇赶紧解释。

“谁说我眼神儿涣散啊!”大珍珠不服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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