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的曼陀罗

曼陀罗花，极美，却有毒，代表诱惑，同时，也治疗疼痛。

杜林回上海的那天，在机场给我电话。

电话里面我最后一次祝福他有一个美好的明天，杜林你一定要有大房靓车如花美眷，你要幸福给我看，我要看看你放弃了如此优秀的我都拥有了什么样的生活。

挂断电话我在飞机上大声哭泣，我没有告诉杜林，因为无法面对他离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城市，所以我选了跟他一样的时间逃离。

这个机场很讽刺。一年前它见证了杜林如何冲破种种阻力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我的身边，一年后我们在这里各自登机，飞往不同的地方。

杜林的目的地是上海，他的第一故乡他的第二故乡也是他的梦乡。而我只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大理。

飞机落在大理机场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哭泣，我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忘记杜林，而且永远不要再爱上比自己年幼的男生。

朋友肥七在大理开了个“驴窝”，把写着地址的名片拿给出租车司机看，抵达后把那张正面写着杜林的纸片留在车子后座上，我就扑进了肥七宽大的怀抱。

肥七轻轻拍着我的背说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抬眼看看陌生的周遭，小小四合院一样的旅舍，座落在大理古城的旁边，门前有个院子，院子里满是不知名的植物。太阳从古城那边一点点落下去，昏黄的光辉印在院子里的植物上，绝美。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

晚餐的时候肥七拉着我见了一桌子的人，做了这个以后，他的朋友就开始五湖四海了。餐桌上我问肥七，哪一种花，叫做曼陀罗？

肥七瞪着小眼睛看我，非常郁闷。

我小声说我在金庸的书上看到的，大理盛产一种名叫曼陀罗的花，据说极美，但有毒，像一种诱惑。肥七哈哈大笑，大叫着我又不是大理人氏，怎么知道。

同桌吃饭的人叫嚷起来，这个嘛，呆呆知道。

呆呆？很奇怪的名字。

接着对面那个学生样的文静男生就说了。曼陀罗，山茶花的一种，喜热带的植物，在金庸的《天龙八部》里，王语嫣母亲所住的曼陀罗山庄中，有一株叫做“十八学士”的山茶花，有印象没有？这个“十八学士”经后人考证就是曼陀罗了。苏州的拙政园对联上有“十八曼陀罗……”

他讲得很细碎，同桌的人开始嘻笑或者打呵欠，看得出来，他们都欺负他。我冲他微笑，“不要紧，等一下一起喝杯酒，你慢慢讲给我听。”

他对我举起手中的酒杯，眨了眨眼睛。他们又开始起哄，自助出游的快乐总是在每一个陌生的友谊上体现。那一刻，我觉得我来对了地方。

吃完这顿饭我终于知道了呆呆这个名字的来历，这个孩子现在正在带薪读书，喜欢了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大家背着他叫他“呆子”，慢慢地也就“呆呆呆呆”地叫上了口。

我也跟着呆呆呆呆地叫，他一点不介意。

晚上我们去洋人街喝酒，找了露天的吧，叫了整箱的啤酒开始喝。想起白天的时候我还陷在杜林带给我的伤悲中无法自拔，而这个如水的夜晚我坐在大理街头的酒吧里跟一群陌生的朋友豪饮，这感觉的反差真叫人痛快。我跟每个人猜拳，大声地说笑，快乐得已经不成样子。

摸出香烟却找不到火，烟拿在手上四处观望，一只手伸过来，打火机的火光一闪，我看清了呆呆的脸。我冲他傻傻地笑，大声地说你不介意吧？

呆呆收回打火机，说吸烟在发达国家已经不是一种流行了，但如果你喜欢，我当然不介意。

嘿，这小孩，说话真有意思。

索性再缠着他问有关曼陀罗的事，他也不反感，讲了开去。到最后都不太记得他讲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说，曼陀罗是一种精神的麻醉剂，李时珍时代就已经可以用来做治疗疼痛的药了。

再后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在大理的街头宿醉。

第二天早上醒来，太阳很好，打开房门看见门口放着白色的不知名花朵，千层的花瓣，极美。花朵下压着洱海的风景明信片，背面写着：曼陀罗，没错，是一种诱惑。是呆呆，那个孩子。我微笑着把花朵供在矿泉水瓶子里，下楼去找肥七。

肥七在忙着招呼一帮陌生的人，我跟他打招呼，眼睛四处瞟，随口问着，他们呢？

肥七也随口地回答我，走了。

走了？去哪了？我不解。

肥七停下手中的活，跟我说是走了，有的回家了，有的去丽江了，有的不知道去哪了，我又没问，你要找谁自己去看留言板。

哦，我几乎都给忘了，这些放逐的人们，自然是不会刻意道别的。只是呆呆呢？跑去看留言板，没有看到呆呆的留言，倒是昨夜里一起喝酒的南京朋友留了给我的话，说去虎跳峡了，三日后返，让我可以的话等他们。

原来只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绽放。

我回到房间，开始看我带去的《天龙八部》，瓶里子的曼陀罗花，只不过一天，却是要萎谢了。

晚餐照例认识了不少的朋友，我捧着曼陀罗花去换水，有年轻的女生叫起来，那花好美。我开始搬呆呆的知识来卖弄，每个人都佩服到唏嘘。

肥七暗自偷笑，被我发现，肥七说，没办法，你都还是老样子，说什么再不会爱上比自己年幼的小孩了，结果却总是被那些古灵精怪的小孩吸引。我把瓶子里的水泼过去表示抗议，肥七躲避不及，怪声惨叫。

深夜，房间里电话大响，本以为是肥七的恶作剧，抓起来听到陌生的男声，“HI，今晚有没有喝醉？”是呆呆，那个迷恋曼陀罗的孩子。

没有问他是如何打电话找到我的，仿佛意料中的一样。

他说在滇北一个小山村里，景色很美，“突然想给你打个电话，走了好几里山路，才看到一点点的手机信号，不知道你有没有离开打来试试。”很平淡的话，一句一句，却敲在我的心上。

我问那里有没有牛羊成群？

“看到一群牛，排着队过马路。”

我笑了，从来不知道一群牛排队过马路是这么令人想入非非的美景。

聊了很久，握着的听筒开始发热，大理的夜开始寂静起来，静得听得到电话那头的呼吸。然后彼此沉默，空气中的一些情绪在可怕的变化，我突然想要结束这个电话。

挂了吧，我说。

那边说，好。

听了一阵子没有声音，正想挂上电话，听到那边说，“这里，有很多曼陀罗花，像你，充满了诱惑。”然后是长长的盲音。

整夜不眠。

我是怎么了？我明明还是眷恋着杜林的，我明明是来疗伤的，我明明是万万再不能爱上一个比我年幼的男生的。

我开始闷闷不乐，肥七转来转去在我眼前，他转过来我说一句郁闷，转过去我再说一句郁闷，肥七终于受不了了说你出去走走吧？我望定他摇头。

肥七叹了口气，他说你回去吧，邀你过来，不是让你来郁闷的，早知道这样不如不来。我想了想说再等等，再等等吧。

肥七去吧台写了个电话号码给我，说如果不行你试试接受另一段感情吧？但你不可以再这样郁闷了，我难受。

我知道那是谁的号码，但那号码于我来说，与诱惑无疑。

我说肥七我是爱杜林的，我真的爱他的。

肥七搂过我的头，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你要好好的！

收拾行装，订机票，这个行程，原本可以更长的。

离开前去洱海。很奇怪的，明明是湖泊嘛，非要叫海，还非要跟海长得一模一样。海上有仙山，唤名“小普陀”。

肥七送我去机场，我们拥抱，我跟他说谢谢，这个胖好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装着笑跟他说要努力赚钱娶个好老婆，有空就减减肥。

他拿出那张纸片说你真的不要？我坚决地摇头，转回头进安检。

飞机飞离地面，我看见缩小的洱海，就像我在大理收到的那张明信片，我拿出它来，反复默读，心里面感觉到了平静。

冬天过去的时候肥七在大理结婚了，我选了最漂亮的壁画送他，在机场办托运的时候杜林打来电话，他说你好吗？怎么都没有换电话号码？

我穿过空旷的机场大厅回答他，因为我在等你的电话呀？

他问，真的？接着又说，是开玩笑的吧？

我笑着说，我是在等一通很重要的电话，我本来以为是你打来的。

挂掉电话，我才知道，我等的那通电话，不再是杜林。

在大理机场等壁画出来，一个人举着巨大的壁画高声叫着借过借过，听到一个声音，需要帮忙吗？放下壁画一看，呆呆站在那一边，对我伸出手。

肥七带着他的新娘做幸福状，冲过去拍拍他日渐突出的肚子，让他猜猜我送了什么给他。

肥七没有耐性，干脆撕开封画的牛皮纸，巨大的曼陀罗花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很正经地对肥七说，曼陀罗花，极美但有毒，代表一种诱惑，但却是治疗疼痛的良药。

转回头问呆呆，怎么不联络我？你明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