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莲花待冬青

时间:2022-08-08 07:41:39

柒柒若推荐:很难得,王巧琳童鞋写了个小文艺的故事,后果就是,读完整个故事就像看了一部简短的微电影,让我想起了那些年的古惑仔。然后就在脑内挑选了下演员,成绩倍儿棒的好学生周诗余嘛桂纶镁来演挺好,仗义的沈冬青嘛就交给陈柏霖吧……(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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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日是中秋,沿江成群结队的莲花灯,和天上飞的没那么有纪律的孔明灯,汇成一片灯海和灯空。周诗余趴在三楼的雕花窗户上,瞪大眼睛看着。这时候二楼窗被打开了,对面的陌生少年用很大的音量,却像是一个秘密对话的姿势,问她,你刚才许愿了吗?

在莲花灯和孔明灯的照映下,对面男孩有忽明忽暗的脸,好似那灯火走马观花地从他脸上,身上过去。那些饱载心愿的灯,就这样从他们俩人身边驶过去。她有些发蒙,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个陌生少年的话。直到对方识趣地耸耸肩膀,重新把窗户关上。

这个秋天来得有些早,风不大,但气温开始低下来,竟将灯火都照寒了。那么多愿望,又有几个能真被神明收到,代为如愿呢?

周诗余轻手轻脚地下楼,别扭地站到母亲,晚上……

母亲兴致正高,丢了十块钱给她,让她自己出门到江边的烧烤摊弄点吃的。然后又投入战场,至死方休的仗势。

没料到,在烧烤摊边,又碰到了刚才那个少年,剃着干净的板寸头,轮廓已有成年人般的硬朗和肯定。

“这是你的,这是你的……”烧烤摊老板将分开装好的食物递给他们俩,少年手里已经有几袋子了,要了旁边饮料柜上的一听可乐和两瓶红星二锅头。他并有太留意周诗余,这让她有些失落。

回到家里,已是饥肠辘辘,对岸的光暗了下去,之前满天飞的孔明灯不知去向,而莲花灯随波逐流,已飘去远方。

“你刚才许愿了吗?”

坐在一盏孤独的日光灯下,忽然有些怔忪,这句话凭空而来,击中脑海。

是该许个什么愿的对不对?可惜了。

打开白色的塑料餐盒,里头却不是自己点的几样蔬菜,大把大把的羊肉串,冒着滋滋的油,肥腻不已。拿错了吧。一定是刚才那家伙的。心里头竟有种天意之感,像是搭错的一根线,要不要牵,凭她自己。

下楼,捧着那餐盒往隔壁走去。

这里是江边的小区,多年以后成了豪华住宅,但当时这是浪费了一江春水的贫民区。房租便宜,治安很差,夜半常听到有人火拼的声音,女子如泣如诉的哭声,宛若鬼魅。

隔壁这家人是新搬来的,空置多年的旧房子,潮湿逼仄。听母亲的友人,这里多年的原住民说,那房子不太吉利。至于为何,也未细说。眼下搬进来的是一伙年轻人,阳气盛旺,尚可以压一压。只是不知这伙无业游民的年轻人是做什么的,昼伏夜出,行踪不定。

二楼窗户的灯是暗的,她推开大门,空荡荡的院子里,断壁残垣,了无生气。月色下,竟有一丝诡异。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有些却步。

不知是什么,冰冰凉地跃上她在凉鞋绷带外的皮肤上,惊得她一声尖叫。

大门开了,里头漾出了温暖热闹的火光。几个打赤膊不怕冷的青年人围着一张小到迷你的桌子探头看向她。开门的,正是之前那个少年。

她支支吾吾,慌乱解释道:“那个……拿错了。”

被少年推搡着进了屋,她却并不害怕。

“你点的东西被我哥他们吃掉了。你一定也饿吧?一起吃。”

过分的热情让她有些面红耳赤,近距离看到那几个赤膊青年的胳膊,或者脊背上,都文着狰狞的文身,再听他们相互招呼,狮子、阿虎、蛇哥……

几个人脸上的笑容却一点恶意都没有,反而有些与年纪和外表不相符的天真无邪,二锅头辛辣的气息袭来,她被摁在一张小板凳上,抬眼看向迎她进来的少年,有些不安。桌上食物铺满,烟火油气之间,那个叫阿虎的男人笑眯眯地将一碗炒粉干推到她面前,说,没动过。你吃吧。她明白,是因为他们吃掉了误拿她的食物,作为补偿。

那个少年是里头年纪最小的,她听到他们叫他“冬青”,鱼龙混杂中,他是唯一一株清新植物。

冬青喝着可乐,歪着头朝她笑,又问了一遍:“许愿了吗?当时?”

“来不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太美了,看了一会儿,就过去了。”

何况都是别人的心愿载物,她哪里敢擅自盗用灯火辉煌。

客气地推掉了他们的“盛情”,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谎称已经吃过了,她还有作业要写,就先告辞。

“还不送送妹子。”狮子似乎是里面领头发号的。

尽管她说家就在隔壁,冬青还是执意将她送到了家门口。

一路无话,但男生身上有一种沉默的活泼,并不会显得气氛尴尬,待她正要入门,忽听到他在身后叫她:“莲花灯!快许愿!”

2

作为一个借读生,周诗余需要缴纳的费用,昂贵得让自己都心惊肉跳。

深秋早晨的窗口,周诗余望着二楼那扇掩着窗帘的窗,忽然意识到,慢慢长大的心里,蓬勃了一棵树苗。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冬青了,她也知道他们的作息跟她恰恰相反。

不见冬青的日子,看似平静。母亲与几个原住民妇人闲聊,手里正织着一件毛衣。不是给她的,而是一种无法改变的习惯。三年前大她四岁的兄长死于非命,搬家也是此原因,母亲手里的毛衣,是给亡故者的致敬,亦是对自己的宽慰。

“听说挺邪门的。”

“是啊,那几个小伙子也压不住戾气呀。”

“确定是不干净的东西吗?”

“当然了,老张头前几天路过,说看到了……就在二楼窗户那儿。”

二楼窗户。她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双眼圆睁。《子不语》多年地听,虽做玩笑,但牵扯到冬青,总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安令她难以安坐,此时是夜晚,开窗却看不到隔壁的灯光。按理说,冬青他们该起来活动了。

不会是出什么事吧?借口出门买东西,她噔噔噔下楼,也不知是什么驱使她的内心,毫不回头地要去救“英雄”。

大门竟是开着的。头顶是一弯瘦月,月光并不敞亮,而是昏沉暧昧的一个夜。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冬青,没有回应。二楼却传来了脚步声。轻柔,像是猫足。

小时候奶奶曾给她和哥哥说过的故事,一户旧宅里的人,被脏东西纠缠,形同活死人,最终统统死去。一想起来便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却因为事关冬青,硬着头皮上去。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的吱嘎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沈冬青,你在不在?”

摸索着灯在墙上的开关,触到时,却发现灯毫无反应。灯丝是烧掉了的。巧合的诡异令她不能呼吸,更加确定一屋子人,危在旦夕,她必须拯救他们。蹑手蹑脚地走上去,二楼的光线更加昏暗,闻到一阵陈旧的腐木味道,忽见一道白色的人影出现在面前,一头长发,泼墨一样地在夜里狰狞袭来。

几乎是跌下楼梯的,疯也似的往外跑,却一直捂着嘴巴,一头栽进一个怀抱,已成了半个没魂的人。

“怎么了?诗余?”瘫软的身子失去支撑,就这样软在沈冬青的怀里。

“我看到……你们……快走。”

阿虎看了狮子一眼,会意,跑进屋子,拉亮了灯,几秒种后,诗余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凄厉而惶恐。抬起头来,看到沈冬青凝重的一张脸,走了神。

3

原来,屋子里还住着一个街坊邻居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存在的女人。

沈冬青说,她叫苜蓿,精神有点不太正常,所以,几个兄弟,一怕吓着街坊邻居,二来怕苜蓿伤着自己或者跑丢,出门时,便会将她关起来。

苜蓿,冬青。她细细地咀嚼这两个名字,都是植物名,真是好听。

方才虽惶恐紧张,但还是看清了苜蓿的脸,清秀漂亮的女生,只可惜眼神恍惚。冬青低下头看着暗自思忖琢磨的诗余,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但是……我可以信任诗余吧?这件事,不会告诉别人吧?

当然。她会将方才苜蓿发出的尖叫,说成是自己的。出门不小心看到了一条蛇……不,现在还有蛇吗?只是抬起头来,笑着问冬青,你到底多大啊?

冬青愣了一下,万没料到她好奇万分的神情下,会问这样一个毫无干系的问题,咧开嘴笑着回答。

“比你大,小妹妹。”

与冬青分享了这样一个秘密后,令她整夜难眠,满脑子都是苜蓿的脸,并无惊恐,只有同情。

苜蓿看起来,是那么孤单啊!

于是,她有了更多的理由去找冬青。但是狮子他们似乎不太愿意让苜蓿出来,几个人心照不宣的态度,让周诗余有些尴尬。日子慢慢变冷,诗余悄悄地从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了一些冬日棉袄,虽说都是旧的,但总比几个大男人想得周到。趁着夜色给他们送过去。

好几天没有看到苜蓿了,不知她可好?狮子对她没有那么戒备了,会主动让诗余过去陪苜蓿坐坐。苜蓿在灯下绣一幅十字绣,她认真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一个病人。只是她从来不说话,认真得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苜蓿的动作优雅,举止之间是大家闺秀的举止,当然,是指她正常的时候。大多时间,她一直在绣手上的那朵玫瑰,按理说早该绣完,可是却好像一辈子也绣不完似的。冬青悄悄告诉她,苜蓿常常绣到一半,就会把线全部拆掉。

关于苜蓿为什么会发疯,以及她和狮子之间的关系,她没有多问。十几岁的年纪,已经能看出狮子眼里的柔情蜜意,那种温柔,不是一个哥哥看妹妹的温柔。而苜蓿,到底是谁?她有自己的本分,从来不会去问冬青他也许不想回答的问题,但不代表,她不想知道。

比如冬青是从哪里来的?他看起来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而且他好像懂得很多,为什么没有上学?狮子他们又是他的谁?还有苜蓿,她是怎么疯的?狮子他们把她的消息完全封闭,难道只是因为“怕街坊邻居笑话”吗?

再比如,冬青今天晚上去了哪里?为什么狮子回来的时候身上有伤?衬衫上甚至有血迹?

一切都好像旧日重演,惊慌失措的哥哥举着一把刀冲进家门,痛哭着收拾行李。几个小时后,他死在故乡的火车站。不,不能再想下去。

“这些钱,你拿着。”冬青身边的狮子,忽然面色温柔地递给她一沓钱。

“什么?”她惊讶地看向狮子。

狮子有一张看起来很凶的脸,但只要一笑,冰山便会化雪,他的眼角眉梢,跟冬青有一点点相似。狮子左手点着一根烟,右手递着。

“冬青听你妈说你的借读费还没着落。我眼下有钱,你先拿着。”

“我不能要。”慌忙摆着手,她斩钉截铁地拒绝。

“就当是苜蓿买衣服的钱。”狮子不容置疑地将钱塞到她手里。

“拿着吧。”冬青握住她准备继续拒绝的手,眼神温柔,“我们最近也用不了这些钱,你拿着。跟你妈说,借读费减了一半就好了。让她再准备一点,就够了。等你毕业工作了,再慢慢还我们。”

冬青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艳羡的神采:“我知道,你的成绩,非常好。一定要,好好念书。”

然而,她不太会撒谎,那笔钱的来历,还是老老实实地招了。

母亲坐在桌子前,沉默了许久。

女儿跟那些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的家伙混在一起,令她不安。而这笔钱,此刻竟是他们给的,这让这个年近半百饱经沧桑的中年女人,茫然而无措。

“听几个邻居说,那几个小青年,都是社会上的混混……所以……这笔钱,咱不能要。”母亲面容上有些戚戚,想起旧事,一阵悲伤席卷而来,“总之,我不能让你再出什么事。”

哥哥,就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呢。她的嘴角有一丝苦笑。虽然他没有文身,笑起来天真无邪,就像冬青一样干净,可是,他的的确确是那些社会阴暗面里的一份子,最后,也死于之。

冬青,多希望你不是。因为,失去过,所以特别害怕你接近那种泥潭。

她走到窗口,充满期待地打开窗。但是二楼窗户是暗着的。有些失落地正准备关上,眼前忽然一亮,沈冬青从那个刚刚亮起的窗口探出头来,轻声说:“明天过来过冬至吧,狮子会唱歌。”

4

冬至日,果然秋意褪去,冷了起来。母亲下了一锅饺子,面色凝重,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做的决定。

“这锅饺子,给隔壁的人家送去吧。几个小孩,估计也不知道过冬至。”她沉默着看着妈妈的背影,她知道,母亲看到冬青他们,就会想起哥哥。

那锅饺子让狮子十分开心,他舀了几个,端上楼给苜蓿送去。蛇哥和冬青,对诗余妈妈的手艺赞不绝口。

“好吃吧。”她也很是自豪,忽然想起,以前,这味芹菜饺子,哥哥可以足足吃三十多个。

穿着她送的白色棉袄的苜蓿,目光茫然地在狮子的搀扶下下楼来,狮子的小心翼翼,令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柔情铁汉。

阿蛇把吉他找出来,狮子郑重其事地接过,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诗余解释:“太久没弹了。怕是生疏了。”

狮子有一把动情的烟酒嗓,他唱起歌来可真好听,就连他胳膊上那只狰狞的狮子,都变得非常温柔。他唱的歌诗余从来没有听过,冬青附在她耳边悄悄告诉她。

“是我们家乡的一曲民谣。”

“你们家乡,在哪里呀?”

“在非常非常远的地方。”沈冬青少年的眉眼里分明有思乡之愁,却匆匆带过,空出一只手来,替她剥着桌上的核桃,往她手里一瓣瓣地放。

“核桃补脑,你快考试了吧?诗余要好好念书。”

不知为何,那一刻,耳朵边是狮子的深情歌唱,身边的沈冬青让核桃发出破碎却温柔的声音,一盏孤灯照得冬日的小屋子一片温暖。竟有种不知梦里身是客的感觉。直到一抬头,看到对面苜蓿眼眶里的泪水。

“苜蓿她……”

冬青看了苜蓿一眼,忽然拉起诗余的手:“走吧,出门放河灯去。”

上游飘下来的河灯稀稀拉拉,并没有中秋那日多。沿着河岸一直走,虽然他们都是异乡客,她也并没有十分喜欢这里,可毕竟是这里让她认识了沈冬青。

因此,她忽然觉得这条河,河周围的一切,都可爱极了。

旁边那个清瘦的板寸头男生将手里的莲花灯点燃了,递给她:“来,你来放,千万,千万记得许愿啊。”

“我真喜欢这里,平静安宁。真好。”

“那就留下来呀。”

冬青回过头,笑了笑:“许了什么愿?”

许了你永远在我身边的愿望。她微笑着没有回答。寒风吹过来,冬青衣着单薄,打了一个冷战。

母亲在织的毛衣已经完工,这一日晚上,她忽然把那件藏青色的毛衣,以及过去三年冬日织给哥哥的毛衣,统统交到她手中。

“给他们送去。天冷了。明天我再去买一些颜色淡一些的,给那个女孩子也织一件。她多高来着?”只瞥见过一次,记得比诗余还要瘦。诗余比画了一下,将毛衣捧在怀里,觉得温暖无比。

“好。”母亲说,“女孩叫什么?”

“苜蓿。”她说。

原本大伙儿对冬青的身份,也不过是揣测,虽八九不离十,但也没下定论。江边生活的居民,大多是城市的边缘人群,以外来人员居多,少数的原住民,也已脱离中心区,只关心粮食蔬菜和隔壁邻居的八卦,至于市委书记更新换代,如今的地头蛇又换了什么姓,并不甚关心。

直到那一日,周诗余回到家时,发现家里一片狼藉。母亲不见踪影,吓得她哭喊着追出去。不消得想,一定是追债者。

从出生开始,周诗余就知道自己家负债累累。父亲早早去世,生意场上一败涂地,若不是欠债过多,哥哥也不会辍学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倒不是为了钱,而是能够有一方庇荫。没料到,将性命搭进去。而她孤儿寡母,为了躲债,只得搬到异乡,母亲以手工做活。其他时间,大多靠着精湛麻技维持生计。

没料到,人又追到了她们家来,毫不留情地要毁掉她们的生活。

门口,冬青扶着母亲,母亲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多岁。

一瞬间,仿佛复苏到了三年前的生活,墙根处,狮子拎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让他跟母亲保证,三年之内钱会还上,这期间如若骚扰,绝不会像今天一样轻易放了他。

狮子就像是哥哥当时跟的那个男人,脸上长长一道刀疤,靠着江湖义气走到老大的位置,后来,也被江湖义气,害死了。有种不安的感觉氤氲上来,冬青握住她的手掌,轻声说,诗余,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怕自己有事。我怕的是你们。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同母亲一起,在一片狼藉之中,找出被踢翻的茶罐子:“都喝茶吧?”

那是父亲留下来的茶,普洱小黄印,对他们来说,已是极其奢侈。

自那次以后,流言便很快通晓了那四个青年的身份,外来客,打手,混混,流浪者。

“四个男的和一个女孩子能有啥好事儿?偏那女孩又是个貌美的疯子。嘁。”

她并没有替冬青他们辩驳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开始讨厌这个地方。

“像不像是冬天里的萤火虫,远远看去。”

对岸大片的森林开始被消灭,很快,将会有大片的钢筋泥土取代他们的位置。城市发展着,他们是地下者,是被城市遗忘的人群。搭起的路灯,影影绰绰,冬青说。

“冬青,我喜欢你。”她像是说一句最平常的话。

冬青的身子怔了一下。听到她说:“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的。”

冬青定定地看向诗余,她脸上认真的表情,像是在宣誓。他苦笑了一下,然后,坚定地对她点了点头。

与冬青的爱情姗姗来迟,却因为内心的恐慌而患得患失,诗余说不清楚那种感觉。

冬青再避讳,却也还是不可避免地会让她走进她原先未知的生活领域。尽管狮子刻意保护,但冬青毕竟是他们的一份子。因为他们是这个城市的生人,所以老大觉得,有些事交给他们去做比较好。尤其是冬青,头脑灵活,人又冷静,相比狮子的情绪化,年纪尚轻的他,更能成大器。

然而,诗余一个小女生的走进,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样巧,诗余虽在学校如同隐形人般,但清秀外表,还总是会招来麻烦。赵龙就是其中一个递橄榄枝的,她看不上他,他也认了,校园里的优秀女生,断不是和他一路的。只是她跟了冬青这个后来者,令他嫉恨在心,多番言语挑衅,冬青能忍,但蛇哥忍不了。于是冲突终于燃起。

周诗余惶恐地在门口等待了几个小时,冬青总算出来了,笑着揽过她的肩膀。

“以后他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你怎么知道?”

自然知道,一贯冷静的冬青,在众目睽睽之下,挥起一把匕首,对赵龙说,我无牵无挂也不怕死,唯周诗余一个,你若碰她一下,我沈冬青,十倍奉还。沈冬青却未料到,怀恨的赵龙,当下托人去翻沈冬青的底,霎那间傻了眼。

5

“诗余啊,你可是好孩子,别跟那些小混混玩在一块啊。都是坏人。”苦口婆心的人,是母亲的原住民朋友,提到他们,眼里有些嫌恶。

诗余没有开口,抬头看母亲的眼睛,一贯都平和温柔的母亲,冷冰冰地说:“哦?坏在哪儿了?”

“听说他们跟着一伙人对着干,真是不要命呀。城里不是有两帮势力吗?他们好像跟了其中一帮人,打架的事儿……简直就是他们的工作啊……”

“打架就是坏人吗?”母亲眯了眯眼睛,然后拽起诗余,“诗余这么大了,交什么样的朋友是她的自由。”

母亲在前面走着,诗余跟在身后,有些慌张,许久,她忽然回过头来对女儿说:“这几天有几个陌生面孔鬼鬼祟祟的,好像是冲着冬青他们去的。诗余,你去提醒他们一下。”诗余闻言点点头,母亲又犹疑着拉了一下她的手,“但是……离他们远一点。”

推门进去,发现了几只行李箱,狮子抬头看到她,面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抬头喊冬青的名字。

“这是要去哪儿?”

打包好的行李并不多,但诗余知道,已经是他们的全部家当。蛇哥友好地递过一个橘子,几个青年,清一色穿着母亲做的毛衣。

“出一趟远门。”狮子含糊地说,“马上就出发了。”

“都要走吗?苜蓿呢?”

“苜蓿也走。”

“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诗余并不傻,这样的仗势,断不是出一趟远门这么简单,那些来历不明的陌生面孔时常在门口耗着,鬼鬼祟祟,像是追债的人,他们是要离开这里吧?一阵悲伤涌上心头,想起那日莲花灯许下的愿望,统统破碎。

她又强调一遍:“今天是我的生日。”

下楼的冬青穿着那件藏青色的毛衣。

“哥,能不能……明天再走?”

狮子点了一根烟,看了一眼冬青,又看了一眼她:“不差这么一个晚上。诗余,想怎么过生日?今年,是16岁吧?”

“17了。”她笑着纠正。

“大姑娘了。”他抽出两张钱,“冬青,带诗余去吃点好吃的。我们……”

就不宜露面了。

她要的不过是一碗打卤面,故乡有一家小店特别正宗,幼年时哥哥时常带她去吃。印象中他有钱的时候特别有钱,没钱的时候穷困潦倒,哥哥说,他们那一行,都是这样。冬青发现她的手紧紧的,笑着问她,怎么拉这么紧?

怕丢了。不,不是。是因为知道马上就会丢的。

你还会回来吗?诗余开门见山地问。

“不知道。”冬青也毫不撒谎地回答。

“那是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明明跟莲花灯许过心愿的。果然神明收不下太多的心愿。

“会见的。等着我。等眼下狮子的事过去了……就好。”

她没问狮子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她不需要这么多,有冬青这一句话,她等待得心甘情愿。

隔壁桌的几个青年在喝酒,她竖起耳朵听到他们说。

“听说黑莲帮的那几个外地人,有案子在身上的。所以才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吧。”

“好像是绑架了一个富家女。还是个女疯子。一路逃过来的。”

“这么洋气啊!不过他们也来了好久了啊?怎么……”

“天高皇帝远呗!胆子可真大,听说那富家女来头不小啊!最近好几个帮派在通缉他们。那边听说人已经过来了。看来有好戏看了。”

冬青的脸色变得铁青,诗余怔怔地盯着他,见他拿起手机,面色又一点点地更冷了一些。

“是吗?好,我就来。火车站是吗?”

火车站!又是火车站。诗余一把摁住起身的他。

“别去。”

“必须得走。诗余,你要等我。乖,把面吃了,不要浪费。”他的眼神尽管温柔,但不容拒绝,然后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她的手,“诗余,我走了。”

不太记得那碗面的味道,只剩下咸了。但她始终能清楚地记得沈冬青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睛里充满着遗憾,他说,诗余,你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不要放弃。学新闻系,或者学法律,都挺好的,是我想学的专业。

他露出他的牙齿,像那个冬天的雪一样纯白。

6

小城日光底下无新事,所以,冬青他们的事,传了很久。毕竟是出了人命的事。

狮子他们绑架了一个富家女,苜蓿的父亲是他们老家有名的富商,黑白两道通吃。狮子以前,是他的手下。而冬青早年父母双亡,一直都是一样居无定所的堂哥资助上学,原本事发时,冬青是准备念大学的,却不知怎的,选了做狮子的同谋。一路逃到南方小城来,以为一切安稳了,谁料,苜蓿父亲的手下,还是找上门来。火车站里,预备逃往下一站的他们错过了火车,被人发现,逃跑之中,苜蓿摔进火车轨道。一同丧生的还有狮子。至于被称同谋者的其他人,还在逃亡之中。蛇哥、阿虎,还有沈冬青。

诗余一面替她卷着毛线球,一面抬头说,妈,去睡吧,很晚了。

冬天早已过去,织那么多毛衣,何必呢。

“天越来越冷了。”母亲笑着说。

窗外开春了,但是为什么会觉得,越来越冷了。

“知道吗?听说苜蓿摔下去的时候,狮子是想都没想,直接冲过去的。他们是抱在一起死的。”

列车碾过,骨肉分离,但又融合在了一起。

“妈怎么知道?”她抬头看向母亲。

冬青来过,那一个晚上,警察还在周遭巡逻,周诗余去河边放灯,跟他错过了。是除夕夜,故而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冬青不知多日来躲在哪里,出现时,狼狈得像个拾荒者。母亲将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翻了出来递给冬青,然后出门在最近的售票点给他买了一张火车票。路上,还遇到一个微醺的警察,问有没有可疑人士,重金悬赏。“走吧,冬青。”她掩护着他到了火车站,将沈冬青安全地送上了那列火车,以儿子的名义,躲过了警察的眼睛。

那场绑架案,不,或许更应该称之为一场私奔计划。终究也被时间给冲淡了。城市里有了新的案情,黑莲帮倒了,又有了新的帮派。狮子的坟前开满了鲜花。

相爱的狮子和苜蓿的故事,只活在她的秘密里。即便冬青不告诉她,她也一眼看出狮子和苜蓿的爱情。父亲的阻止令苜蓿本就不稳定的精神彻底崩溃,私奔,是下策,却是唯一能让彼此幸福的决定。镶着兄弟情谊的金边,在异乡的河边,放无数盏河灯,祈求永恒。结局,的的确确是永恒了吧。火车轮下安息的少年少女,她倒有些佩服。

她只是在想,苜蓿最后,有没有绣完那朵玫瑰花。

只是再没见过冬青。城市变了样,她和母亲搬了家,还清了债务,有了这个城市的户口。

而她考上了大学,如冬青所愿,她学了新闻。成绩很棒。

那条河变脏,变坏,再也不会有情侣沿着它谈情说爱,节日里的河灯越来越少,到后来,被人们遗弃了。

但是,每一年的中秋,冬至,除夕,都会有一盏莲花灯孤零零地漂,消失在黑暗里。

神明,早晚会看见的吧。

沈冬青,她还在等着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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