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坡村的女主人

“半坡村”是南京城内一家颇有名气的咖啡馆。许多文艺界人士常在此聚会。那天，我跟着几个杂志社的朋友来此小坐，正好咖啡馆的老板郭海平在。郭很瘦，微黑，平头加小圆眼镜，有点“五四”青年的余韵。郭很有激情，热爱艺术，希望能以商养艺，咖啡馆里常常举办艺术沙龙，为一些有名无名的画家展览作品。那一天，我们就看见墙上有幅后现代主义的作品：一个巨大的鱼缸里，两个小孩在水里游，而旁边坐在双人沙发里观望的是两条鱼，名为《换位生活》。

午后的咖啡馆客人不多，舒缓的音乐萦绕店堂，在我们身后稍远的一个角落，点亮了一盏小台灯，一位年轻女子捧了一杯咖啡，静静地坐着看书。黑色的衣裤，高束的马尾，雪白的面孔在昏暗的店堂内熠熠生辉。她专注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超然物外。

她就是许孜奕，半坡村的女主人。

对孜奕来说，半坡村咖啡馆就像是她家的客厅。她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里。

孜奕学的是国际贸易，工作没多久，就辞了职，跟先生郭海平开了这个咖啡馆。那时候辞职还是一件大事，咖啡馆更是前途未卜，家人朋友均劝她慎重。孜奕很是顶了一点压力。看似温柔安静的她，骨子里却豪爽不羁。

刚开始的时候，咖啡馆一直亏，他们死守着不肯放弃。半年以后，开始有点起色了。海平很有头脑，将咖啡馆往艺术沙龙的味道上靠，例如放些前卫电影、举办画展，吸引了很布尔乔亚的一批客人。

孜奕的生活开始进入一个收放自如的境界。

“要是那个时候没下来，现在一定还在单位里喝茶看报纸，”孜奕笑道，“也许，已经下岗了。前一段时间听老同事说，单位效益滑坡，我们那个部门要全体自谋出路。作为一个近30岁的女人，你说说看，下来重新开始，比起二十几岁的时候，是不是要艰难得多。”孜奕认真地说。我仔细看她的面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优雅的女郎都是青春逼人的。自在、自信、轻松、自如，这种状态的女子一定都拥有一份美妙的爱情。

孜奕和海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一匹布那么长。孜奕的爱情史几乎就是她少女时代的成长史，这样说毫不夸张。

从小孜奕是个好学生，认认真真念书，年年三好学生，从来不要父母操心。可孰不知她的内心充满反叛。那时脑子里天天思考的就是，怎么会有高考这样残害人的制度?想不通的时候，她投书给“青春热线”心理咨询处，那是一家专门为问题青少年解惑的政府部门。看她信的就是郭海平。孜奕那年16岁，海平26岁。

海平认真接待这个执拗倔强的小姑娘，孜奕也将心事告诉这个好像什么都懂的大哥哥。那时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只觉得跟他接近之后心里特别踏实。海平劝她别思考太多，学业是最重要的。孜奕被保送进了大学之后，两人才正式向对方敞开了爱情的心扉。

郭海平一直是位前沿人物，注重精神家园。他的人生曾经很跌宕起伏：做“青春热线”，开猫王影楼……

半坡村咖啡馆，也是为了让同道中人有个落脚的地方。他将自己燃烧得很苦，若不是有孜奕这位红颜知己，他戏言，将生活在无序、混乱的状态。

孜奕也觉得很奇怪，上了大学后，她对身边同龄的男孩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越来越依恋海平。海平开影楼，她跑去帮忙化妆；海平与朋友说事情，她跟在一边听。只要有空，她都要依恋在海平身边。那时候有人劝海平，小女孩年纪太小了，你都30岁的人了，经不起蹉跎。可是，海平着实对这个小女孩动了真情。他说，他愿意一直等待，等待小女孩长大。孜奕一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别人”所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她坚信两人的爱情能修成正果。

花开花谢，一年一年时光飞逝。身边多少对曾经般配的恋人分道扬镳，孜奕和海平却共同创业、建立家庭，一直走到现在，没有须臾分离。

孜奕笑言，自己是个“从一而终的女人”。她不能理解有些女性换男朋友换得那么理所当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移情别恋、始乱终弃。在这个大千世界，最可贵的应该就是矢志不渝的爱情。生活在时尚前沿的许孜奕有着传统的道德观。

孜奕和先生一直在两人世界里遨游，不打算要小孩。海平笑言，孜奕就是他的女儿。两个人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这也是使爱情之树长青的秘诀吧。

现在，两人的生活分成两支：咖啡馆的具体事务由孜奕负责。海平空出来，做他想做的事，策划一些艺术活动。孜奕总是以欣赏的口吻，说海平有创意，精力无限。她则扮演极有分寸的女主人角色，用沉默的周到来支持先生。

不久，我在半坡村的小型酒会上又见到孜奕。她梳高高的马尾，穿件蓝底云锦图案的中式收身衣衫，立在酒会一角，运筹帷幄的样子，时不时跟侍应生交待点什么。周围人士全都做浮夸打扮，浓妆的，嬉皮的，名牌武装的，披金戴银的，他们对墙上的画肆意指点，围着郭海平喋喋不休，还有人带来礼花，往各人头上喷射，一派宾主尽欢的样子。而女主人孜奕，捧着一杯淡色的香槟，神情自若、超然物外地看着这群红尘痴儿。我想起她说的话：“艺术的确让人痴迷，而搞艺术的人，都有点自恋和疯狂。好多人都搞不清楚，艺术是需要普通生活来滋养的。”孜奕有她非常清醒而不流俗的一面。

孜奕是南京雨花石的收藏者，闲来收集雨花石是她的一大享受。可她收藏的方式不是一颗颗地想象之，命名之，她将她看中的那些色彩鲜明的小石子冲洗干净，装在大玻璃瓶里，没事的时候，对着阳光哗啦啦翻过来倒过去地欣赏。孜奕的爱雨花石只是单纯地喜爱，完全没什么别的意思。这倒是很合乎她散淡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