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中语用隐含的身份建构功能分析

时间:2022-08-06 08:04:57

《围城》中语用隐含的身份建构功能分析

摘 要:当前,对钱钟书的作品《围城》的研究,大部分都局限于修辞手段的分析,语用性介入较少。鉴于语用隐含高度依赖于语境并涉及说话者和受话者,因此具有很强隐蔽性和模糊,本文将通过语境、预设、会话含义、言语行为等隐含手段来分析《围城》某些片段的隐含,旨在为文学批评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和方法。

关键词:围城;语境;预设;会话含义;言语行为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33-0193-03

引言

本文通过对语境、预设、话语行为理论及会话原则等理论的应用与实例分析来阐释其在《围城》写作中发挥的作用。德国哲学家弗雷格在他的著作《论意义和所指》中指出任何命题总有一个明显的预设,随后利奇对预设进行了区分与陈述。奥斯汀提出话语行为理论以求达到某种交际目的。美国语言哲学家格赖斯提出会话合作原则,为了保证会话的顺利进行,他认为谈话双方必须共同遵守一些基本原则――“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对语用隐含进行综合分析有助于我们对文学作品的进一步了解,加深我们对语用隐含的理解与应用。

一、语用隐含实例分析

(一)语境隐含分析

语境分为言内语境和言外语境[1]。语用隐含或多或少都与语境有关。我们可以列举方鸿渐和鲍小姐在西餐馆吃饭之事加以分析。

例1:

鲍小姐用力割不动,放下刀叉道:“我没牙咬这东西!这馆子糟糕透了。”

方鸿渐再接再厉地斗鸡,咬着牙说:“你不听我话,要吃西菜。”

“我要吃西菜,没叫你上这个倒霉馆子呀!做错了事,事后怪人,你们男人的脾气全这样!”鲍小姐说时,好像全世界每个男人的性格都经过她试验过的[2]17。

这一段对话是《围城》中方鸿渐与鲍小姐为数不多的对话中最长、最精彩也是最具有讽刺的一段。如果读者对方、鲍二人的对话没有一定的语境,也许就只能感觉到这只是鲍小姐对西餐馆表示不满意的抱怨。其实,不尽然。从方、鲍二人的对话中,我们的确能看得出鲍小姐对方鸿渐挑的这家馆子感到不尽如人意,她一边自己“没牙咬这东西”,一边抱怨“这馆子糟糕透了”,但鲍小姐绝不仅仅是在抱怨这家西餐馆的饭菜不好,也不仅仅是在嫌这家馆子。如果看了前文读者就会知道,在这之前方鸿渐与鲍小姐在言语上起了一点纠葛和冲突。之前晚上,鲍小姐趁着苏小姐不在舱内过夜,便跑去与方鸿渐。结果,走时没注意到自己夹头发的发卡落在方鸿渐床上。谁料,被管方鸿渐房舱的阿刘给捡到了。第二天负责侍候方鸿渐与鲍小姐这一桌的侍者阿刘借此机会伸手向方鸿渐讨要赏钱,鲍小姐因此羞得“脸飞红”[2]16。方鸿渐也暗自骂自己糊涂,出房舱时怎么也没检点一下。饭后,方鸿渐抱歉地把发卡还给鲍小姐,鲍小姐生气地把发卡掷在地上道,“谁还要这东西!经过了那家伙的脏手!”[2]16。这件事情就把他们整天的运气都给毁了,什么事都别扭。而后来的西餐馆吃饭只是其中之一的坏运气。

实际上,鲍小姐在埋怨那家馆子不好时,就是在讽刺、挖苦方鸿渐。事情起因还是早晨发卡之事,鲍小姐在骂阿刘、扔发卡时就已经在指桑骂槐了,表面上是嫌那发卡脏、嫌阿刘的手脏,实际上是在影射方鸿渐办事不省心,让他占了便宜还得让自己丢人现眼,对此,鲍小姐是有满腹的不满与牢骚。而此时,鲍小姐更是借此馆子让人不满之辞来讽刺挖苦方鸿渐。鲍小姐说自己没牙咬这东西,显然是假的,但她之所以这么说,还不是因为方鸿渐让她没了胃口。“这馆子糟糕透了”,说的就是你方鸿渐,你方鸿渐让人感觉糟糕透了,你今天办的事也糟糕透了,我鲍小姐今天的面子全让你给砸了,我的心情和运气也全因你而变差,也就没有心情再吃西餐了,更何况那西餐馆还是你方鸿渐挑的,能好到哪里去。

通过潜在的语境分析,我们可以窥探出人物的内心世界。作者运用一个又一个的语境,就可以串联起通篇的对话与情节。这里,我们通过方鸿渐和鲍小姐在一定语境下的对话可以透视出鲍小姐主义、享乐主义的丑相。事后,方鸿渐对自己的这段感情的评价是,他认为鲍小姐只是一块肉,没有心和灵魂,然而,鲍小姐这块再好的肉放久了也会变质。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方鸿渐对这段感情的游戏态度。后来方鸿渐和鲍小姐发生过后,鲍小姐一下船,就热情奔放地投向了未婚夫的怀抱,根本不理睬方鸿渐。方鸿渐的心中,涌动起了一种莫名的酸楚和失落。这种失落是情感的失落,是尊严的落水,更是方鸿渐心中自我的围困。愉之后是长时间的自我折磨和精神鄙视。

从方鸿渐对鲍小姐的极力欲望化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方鸿渐作为传统士人蔑视女性主动展示欲望的作怪心理,以及他内心深处“红袖夜添香”的情调化爱情的影子。方鸿渐和鲍小姐的爱情不过是互相欲望平衡的产物。高尚纯洁的初恋竟然成为和功利心的小算盘,这不能不说是对方鸿渐本身爱情观念的极大讽刺。

(二)预设隐含分析

在语用学中,对预设有不同的理解。俞如珍在《语义预设、语用预设和会话含义》里面从言语交际功能出发,把语用预设看作实际双方所共有的知识,或者说是话语的背景知识。按照这种观点,自然语言是在一定语境中用于交际的,每当发话人说出话语或受话人理解话语时,对语境总持有某些设想。基于这种知识,发话者才有可能说出某一话语,而受话者才有可能正确理解话语[3]。

我们可以通过《围城》中方鸿渐与唐晓芙初次见面时的对话来分析话语预设在塑造人物方面起到的作用。

例2:

唐小姐尊称他为“同学老前辈”,他抗议道:“这可不成!你叫我‘前辈’,我已经觉得像史前猿人的遗骸了。你何必又加上‘老’字?我们不幸生得太早,没福气跟你同时同学,这是恨事。你再叫我‘前辈’,就是有意提醒我是老大过时的人,太残忍了!”

唐小姐道:“方先生真会挑眼!算我错了,‘老’字先取消[2]47。

上面这段对话发生在苏小姐家里,方鸿渐相亲失败后百无聊赖,就来到了苏小姐家。在苏小姐家,他初次遇见了自己真正喜爱的单纯可爱女孩――唐晓芙。

唐晓芙才二十左右,比方鸿渐要小不少,出于礼貌和羞涩,所以尊方鸿渐为“同学老前辈”。方鸿渐为了缩小和唐晓芙之间的距离感,把唐晓芙的“同学老前辈”分拆为两部分“前辈”和“老”,唐晓芙尊方鸿渐为“前辈”就让他发出“已经觉得”的感慨了,而唐晓芙外加一“老”字来修饰,让方鸿渐觉得很不自在。于是,便假装无辜地嗔出一个“又”字,责怪唐晓芙怎么可以这样疏远他俩之间的关系呢。在方鸿渐的话里,“又”字在递进的功能上预设了方鸿渐对二人年龄差距的清楚认识和避讳心理。方鸿渐深知自己比唐晓芙大不少,但却并不希望唐晓芙和苏文纨注意到这一点,在他自我解释的话语里预设出他竭力黯淡年龄差距、拉近和唐晓芙之间的距离。

许倩在《围城人物对话言外之意的语用分析》中对方鸿渐与唐晓芙的对话也做过类似的分析,她提到,唐晓芙称呼方鸿渐为“同学老前辈”本是尊称,但因方鸿渐喜欢唐小姐,想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因此,抗议“同学老前辈”这个称呼,而要唐小姐去掉“老”和“前辈”,表明了方鸿渐不愿与唐小姐建立上下级关系,希望与唐小姐更亲近[4]。

语言的预设类似于文字游戏,总是让小说里的角色通过自己的对话和固有信息,揣摩出相互之间的另一层含义,而这恰恰又是作者希望读者能够感受得到的。这里,预设和语境紧密联系,相辅相成,依附一定的对话表现出人物各自的性格特征与取向。方鸿渐对唐晓芙一见钟情,自然想要百般讨好,因此,通过他的话语,我们不仅可以看出方鸿渐虽滑于嘴舌,但仍有自己的真情实感,具有善良、温存的一面。同样,其他角色的话语预设也可以折射出其性格的多面性。这样,预设的双重含义就省去了作者不少笔墨,以从简的用语全面、细致、饱满地塑造出人物性格特征,不显空洞,不落俗套。

(三)言语行为隐含分析

奥斯汀的言语行为分为三种:言内行为泛指一切用声音说出的有意义的话语,言外行为表现说话人的意图,言后行为则显示说话者在受话者身上所达到的效果。其中言外行为是主要的,它构成分析语句间接意义的基础[5]。《围城》人物的话语有不少暗含机锋,或是讽刺挖苦,或是逢迎拍马,不一而足。我们可以通过方鸿渐、苏文纨、唐晓芙和曹元朗四人聚在苏小姐家论诗时方与苏的谈话解析言语行为的隐含意义。

例3:

苏小姐忙道:“你不要管字的好坏,你看诗怎样?”

鸿渐道:“王尔恺那样热衷做官的人还会做好诗么?我又不向他谋差使,没有恭维歪诗的义务。”他没注意唐小姐向自己皱眉摇头。

苏小姐怒道:“你这人最讨厌,全是偏见,根本不配讲诗。”便把扇子收起来。

鸿渐道:“好,好,让我平心静气再看一遍。”苏小姐虽然撅嘴说:“不要你看了,”仍旧让鸿渐把扇子拿去。鸿渐忽然指着扇子上的诗大叫道:“不得了!这诗是偷来的。”

苏小姐铁青着脸道:“别胡说!怎么是偷的?”唐小姐也睁大了眼[2]71-72。

方鸿渐在最开始评论扇子上的诗时,其言内行为就是说王尔恺这样一个喜欢做官、往上爬的人怎么会去搞学术呢?即使去搞也不是为了学术,只不过是供自己往上爬的敲门砖而已。而这首诗实为苏小姐所作,所以当方鸿渐把这几句干净利落的评论说出来时也就讽刺了苏小姐。言外之意就是:你苏文纨压根就没想着要研究学问,只不过想依靠自己精心挑选出的男人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此时,苏文纨已经生气了,对方鸿渐一通责骂,还把扇子给强硬收起来,这就达到了言语行为的第三个阶段――言后行为。

方鸿渐碍于面子不得不再次“赏析”这首诗,再次体现了言语行为的三个过程。方鸿渐一声惊呼道这竟然是偷来的,言内行为就是,真让人难以置信,诗竟然是剽窃别人的,真够丢人的。言外含义更让苏文纨担待不上:堂堂一个留洋博士做出这种事,靠别人粉饰门面,竟还有脸在这儿孤芳自赏、傲视他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在方鸿渐及其他人面前,苏文纨丢尽了颜面,她肯定在心里恨死方鸿渐了,那痛恨的程度就如当时在邮轮上方鸿渐对她的痛恨程度差不多,“恨不得把苏小姐瘦身体里每根骨头都捏为石灰粉”[2]20。苏文纨没台阶可下,只能破口大骂做无效的反诘,逼出了方鸿渐这几句话的言后行为。

言语行为在其三个阶段都值得深究,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含义,由浅至深,由静到动,逐层丰富其内涵。它不仅能反映出说话者的水平,更能从中刻画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作者的初衷也就借此得以实现。这里再现方鸿渐嘴上功夫,而苏文纨矜持自负、卖弄风情、盛气凌人的劣质也暴露无遗。笔者认为言语行为和预设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都不直接表达作者某种感情,却通过小说中人物话语的深层含义来传达。二者都暗含话语的多层意义,表面含义往往不是作者或说话者真正想要传达的意思,进一层或其他层面的含义才是作者或说话者的目的和意义所在。

(四)会话隐含分析

格赖斯提出了四项准则:(1)量的准则――话语提供充分而不多余的信息;(2)质的准则――话语的内容是真实的;(3)关系准则――话语与话题有关,即与所要实现的意图有关;(4)方式准则――说话要清楚明白,简洁而有条理[6]。如果话语总体上仍遵循会话的合作原则,但却违反这些准则,或次准则中的一项或某些项,话语就会出现言外之意,这就是会话隐含。我们可以通过《围城》里方鸿渐与孙柔嘉初到三闾大学时的对话来具体分析其违背会话合作原则时产生的意义。

例4:

方鸿渐笑道:“政治家聚在一起,当然是乌烟瘴气。”

孙小姐笑了一下,说:“今天来谢谢方先生和赵先生。昨天下午,学校会计处把我的旅费补送来了。”

“还是赵先生替你去争的,跟我无关。”

“不,我知道,”孙小姐温柔地固执着,“这是你提醒赵先生的。你在船――”孙小姐省悟多说了半句话,涨红脸,那句话也遭了腰斩[2]190。

孙小姐前来联络感情,妄图借此机会拉近她和方鸿渐的距离,不幸被方鸿渐看穿了。方鸿渐干净利落的四个字“与我无关”直接违背了会话原则的第二条――质的准则。在来三闾大学的路上,方鸿渐的确很关心孙小姐的差旅费,但纯属同情。方鸿渐在路途中两次提及此事,赵辛楣对此事也就很上心了。虽然赵辛楣在为孙小姐索要差旅费的事儿上起决定性的作用,但方鸿渐在这过程中起到作用也不可忽视。方鸿渐这样做,只是想让孙小姐收回自己的美意,置孙小姐于屋檐外。可孙小姐提起船上的事让方鸿渐难堪不已。方鸿渐才意识到,原来孙小姐早在船上就把该听的和不该听的都偷听到了。虽然孙小姐现在被泼了一头冷水,但方鸿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方、孙二人对话仅违背了会话合作原则中一条就导致了会话含义的改变,方鸿渐只是一句违心的客套话,就让双方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倍感尴尬,若再出现其他原则的违背,必将产生更多的含义与情节。方鸿渐对孙柔嘉的冷漠与孙柔嘉对方鸿渐的“引诱”通过这简单的一句假话表现得活灵活现。合作原则的违反在表达说话者隐含意义的同时还透露出说话者的性格特征与个人取向,这样在推动故事情节的过程中塑造人物性格形象。作者在运用合作原则的过程中不仅实现了自己对故事情节的驾驭也成功地将鲜活的人物呈现在读者眼前。

孙柔嘉在去内地的途中,不动声色地偷听赵、方的谈话,不慌不忙地过独木桥,绝非等闲之辈。叶振忠在《再议?围城?的主题》对孙柔嘉进行过详细描写,他认为孙柔嘉在恋爱上的手段远胜苏文纨,表面上“那样天真幼稚”,其实城府很深,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知识女性,骨子里头仍摆脱不掉传统文化惰性因素的影响,仍是旧式家庭妇女的根性[7]。

以上就是笔者从语用隐含的角度对《围城》的探析,通过方鸿渐与这四位女性在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对话,我们就能更深刻地了解每个人物的不同性格特征与命运。作者笔墨不多,但通过语用隐含的四个手段巧妙地推动了故事情节、塑造了典型的人物性格。

二、结语

本文以《围城》中方鸿渐与四位代表性女性的对话为分析文本,从语用的角度对人物性格进行了分析研究,以实现其身份构建功能。语用学是一门以语言意义为研究对象的新兴学科,是专门研究语言的使用和理解的学问,它研究在特定情境中的特定话语,研究如何通过语境来理解和使用语言。本文将语用学与文学结合对文学作品进行分析,希望有助于增强我们解读作品的准确性和科学性,提高我们理解和欣赏文学作品的水平。由于水平有限,研究中难免存在许多不足和疏漏之处,有些观点还不太成熟,有待进一步的学习和研究。

参考文献:

[1]何兆熊.新编语用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2]钱钟书.围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3]俞如珍.语义预设、语用预设和会话含义[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1996,(1).

[4]许倩.《围城》人物对话言外之意的语用分析[D].湘潭:湘潭大学,2010.

[5]Austine. J. L.: How To Do Tings With Words, ed.: J. O. Urmson and Marina Sbisà, Claredon Press: Oxford, 1975.

[6]Grice, H. P.: Meaning, in Philosophical Review. New York: Academic Press, 1957.

[7]叶振忠. 再议《围城》的主题[J].青大师院学报,19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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