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窑房里的童心记忆

时间:2022-08-06 04:56:43

老把桩师傅,他一般不亲自动手,多是他发话后由别人做,平时坐在窑门口不远的竹椅子上,不是吹吸老长的黄烟管,就是端着一个大号水桶杯子呷茶,过一会儿,他到窑门口眯着眼睛盯一眼,或者踱到窑背上的小火眼边,向它吐一口痰,看颜色变化,再叫人多投窑柴或少投窑柴甚至封炉门熄火。

景德镇的老崽俚子,都会对老窑房有种特殊的感情――那里,曾是我们儿戏的快乐场所,遗留了一段宝贵的童贞记忆;那里,是个浓缩袖珍的混沌宇宙,激发了懵懂稚童们对大千世界的好奇心;那里,还是陶瓷历史文化的熔炉,镇巴佬从小就在它怀抱里熏陶传统文化……

现在的景德镇城区,已经没有了烧窑柴的老窑房了。只在西郊的陶瓷文化博览区,有座城里拆过去重建的老窑房,但已不是原汁原味,很像个动物标本,供人凭吊怀古而已。过去,瓷城十几里长街几乎是到处有老柴窑房的,鼎盛时据说有三四百座。我儿时住过的斗富弄一带,就有许多我熟悉的老窑房,更是我经常去儿戏的风水宝地。在那些老窑房里,我还拣过不少破瓷器回家用,总是博得大人的一番“崽乖能干”的夸奖呢。

幼时的1950年代,景德镇瓷业的公私合营和国有化不久,有集中的大厂房。瓷城弄堂里还是遍布着坯房窑房,也有围墙门卫,就和民居混杂在一起,谁都可以进去“打个绕”(转悠)。

初次进去时,我被老窑房的宏大和结构奇特迷惑了:啷咯柱梁全是歪东倒西曲里八弯的,楼上还堆满了沉重的窑柴,房子不会倒么?长大后,陪外来客人逛古窑时,也会遇到如此疑问:为什么要用这些歪杂木料做窑房?木匠师傅是怎么做起来的?这些谜至今我也没解开。

老窑房还有许多谜,崽俚子觉得它神奇奥秘无比:熊熊窑火,把炉门铁条都烧得彤红绵软,却能让酥脆的白泥坯胎进去,焙烧后出来的竟是坚硬瓷器――“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还有,啷咯不准女人进窑房?又啷咯让女崽俚跳进了窑门,反而烧成了惊世的“祭红瓷”呢?正在给崽俚子讲传的窑工“一夫半”,被我们的难题哽住了。倒是坐在一旁竹椅上没做声的“把桩”师傅扬起了老长的黄烟管,轻叩了发问的崽俚子脑壳一下,说,“那有许多‘波罗米’,不听就企远些!”我们马上闭了嘴,乖乖地继续听讲“童宾跳窑、烧龙缸、烧龙船”之类故事,心里仍在思量那一个个神秘的谜底。

通过这些神秘的传说,崽俚子们早早就晓得了瓷业“祖师爷赵慨”、“风火仙师童宾”等故事,晓得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瓷业行规。大点的崽俚子在公私合营前,还见过每年春上开工时接窑神的祭祀表演,经常会模仿给细崽俚子看,绘声绘色吹得痰沫子乱飞。另外,看坯坊佬钻在大鸟笼样的竹坯架里,穿街走巷挑来一架架坯,窑工再装坯、满窑、烧窑、开窑,比我们的儿戏复杂也好玩多了。

最让我感到神奇的是老把桩师傅,他一般不亲自动手,多是他发话后由别人做,平时坐在窑门口不远的竹椅子上,不是吹吸老长的黄烟管,就是端着一个大号水桶杯呷茶(别的窑工都是共一把三百件的大茶壶牛饮白开水)。过一会儿,他到窑门口眯着眼睛盯一眼,或者踱到窑背上的小火眼边,向它吐一口痰,看颜色变化,再叫人多投窑柴或少投窑柴甚至封炉门熄火。那时没有任何现代仪器,全凭他一双火眼金睛,烧出漂亮的瓷器来。那时我常会幻想,把桩师傅懂仙术,能呼唤窑神自由掌握窑火。后来读了书才知道,烧瓷器是个蛮复杂的物理变化过程。幼时对窑炉的好奇,不知不觉在崽俚子心里埋下了求知的种子。

老窑房最热闹的时候是开窑。装坯工和选瓷工也来了。装坯工带着草帽、又

好瓷器放进大圆竹篮里,如遇到有落渣、破口、跷扁、缺釉、毛沿之类毛病的瓷器,就往另一边的破匣钵渣饼垃圾堆里丢。穿着千层布纳的背心护袖套,端着沉重的匣钵进出滚烫的窑炉,取出匣钵里还烫手的瓷器;一边的选瓷工则筛选烧成的瓷器,好瓷器放进大圆竹篮里,如遇到有落渣、破口、跷扁、缺釉、毛沿之类毛病的瓷器,就往另一边的破匣钵渣饼垃圾堆里丢。

碰上这场景,是崽俚子们最起劲的时候,马上停止儿戏,蜜蜂寻到花一般嗡向垃圾堆边――又可以拣到瓷器回家讨赏了!选瓷工扔掉的瓷器只是不合等级品格不好卖,但还有使用价值。我们把毛病不太严重的瓷器拿回去,錾去落渣磨平口沿,照样用来盛饭盛菜。这种修复后能使用的瓷器,以前在黄家洲还有专门的卖市呢。

景德镇的好瓷器都卖给外人了,我们镇巴佬一般人家,平时自用的大多是这种破烂货,都是从窑房或者河边垃圾场淘拣来的,有时积多了,还会拿去送乡下穷亲戚。要是碰上窑工和选瓷工心情不好,崽俚子互相问争抢一件瓷器影响大人做事,就会遭到窑工的呵斥:企开企开,不要碍手碍脚!崽俚子们散开躲远一阵后,又慢慢围过来,眼巴巴盯着选瓷工手上的每一件瓷器,希望他丢下来自己扑过去。直到开完窑,选完瓷,崽俚子才走出窑房,起抖地抱着一摞破瓷器回家去,向大人表功讨赏。

在崽俚子们看来,老窑房最大好处,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自由活动的游戏场。

老窑房可能是当年镇上最大的房子,开问好象比会馆和书院都大,正中窑炉上方还有两层重檐,透风透光,惟独窑门前一大截有层楼堆满了窑柴暗一些。正好,暗处还码了一摞摞的匣钵,其间无数空隙,特别适宜我们“躲夜猫蛊”(捉迷藏)。只是游戏时要当心,千万不能把匣钵(里边可能会有瓷坯)拱倒了,那就要被窑里人找上门告状索赔,倒霉的崽俚子少不得要痛吃一餐“黄鳅煮面”(竹丫子抽打光屁股)了。

那时没有儿童娱乐场所,看场电影都难得,除了“飞画片”“躲夜猫蛊”之类外,还能玩什么儿戏呢。可惜,现在的崽俚子们只会玩网络电玩,不再玩当年的儿戏了。况且,老窑房已经彻底没有了,让他们上哪去玩我们当年的儿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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